第544章:千秋

  这场宣判狠辣的让人发抖,又偏偏带着难以抵挡的霸道
  木增低头一看,文书上赫然盖着红袍军的大印,旁边还有一行朱笔批注
  抗命者,杀无赦
  他的手微微发抖,终于意识到,红袍军不是在谈判,而是在宣判
  “上使!”
  木增猛地抬头,还想再说什么,声音也明显夹杂着几分寒意,可孟铁崖已经转身大步离去,猩红披风在雨中翻卷,宛如一片血浪
  木川终于忍不住,低吼道
  “大哥!难道真要听他们的?”
  木增死死盯着桌上的文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先回去”
  木府外,木海脸色阴沉
  “那私兵?”
  这一刻,这位身居此地数百年的土司传承人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让他们藏好”
  红袍军,不是来谈判的,是来杀人的
  之前群情激愤的土司都眯起眼睛,沉默着回到木府议事堂
  当夜子时,木增在祖宗祠堂里砸碎了那个珍贵的鼻烟壶
  香案上摆着三份截然不同的族谱,真的那份用苗文记载着分布在滇西的十二支私兵,给朝廷看的那份写着全族一百八十口,而此刻他正在伪造的第三份,则是准备交给红袍军的搬迁名单
  “孟家在动迁了,杨家已经往码头去了”
  木海提着还在滴血的刀进来,身后亲兵拖着个试图逃跑的婢女
  “这些贱婢倒会看风向”
  木增没看那具逐渐冷却的尸体,他正用朱笔在族谱上圈画
  “老弱妇孺跟着红袍军走,各房精选二十个青壮......”
  这个老狐狸的声音顿住
  “后山的石洞藏够三个月的粮没有?”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祠堂外整装待发的三百土司府死士
  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有祖传的苗刀,有走私的南洋火铳,甚至还有明军败退时遗弃的制式长矛
  同一时刻,澜沧江畔的杨家宅院里,家主杨文秀正在亲手拆解祖宗牌位
  这个以马帮贸易起家的土司分支,此刻展现出入微的决断力
  “把商路图烧了”
  他对长子开口,自己却将一块皮卷藏进鞋底
  “记住,过了洞庭湖你便姓柳”
  廊下传来女眷压抑的哭声,几个小厮正用桐油涂抹值钱的家具,这是准备留给红袍军的忠心
  他不知道那些红袍军会不会要,但他知道,不走,一定会死
  红袍军对曲阜孔家尚且不会手软,凭借此地区区数万山民,如何抵抗?
  而三十里外的和家土楼,红袍安定军启蒙师冷明远正在监督搬迁
  这个穿着草鞋的书生,此刻正冷眼看着红袍军将士们试图藏匿的和家少爷从地窖里拖出来
  “你以为红袍军是来讨价还价的?”
  他看着那个锦衣华服的土司少年,声音冰冷
  “你们和家修桥铺路三百年,可知道为什么百姓还是饿着肚子过桥?”
  少年挣扎着吐出血沫
  “没有我们......谁给他们活干......”
  冷明远突然笑了,他转头对旁观的吴三桂说
  “吴总长听见了吗?这就是他们真心话”
  远处传来木氏土司府方向的喊杀声,他眯起眼睛
  “不如猜猜木增能撑几时?”
  寅时末,木氏私兵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澜沧江支流
  孟铁崖站在浮尸遍布的浅滩上,手中火枪枪膛滚烫,脚下踩着木海的头颅,这个至死还攥着燧发枪的土司老三,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
  “报!木增带着残部逃进野人山了!”
  “不必追”
  孟铁崖甩了甩刀上的血
  “把府里剩下的都押到江边”
  是夜,木氏祠堂的数十块牌位被堆成柴垛
  红袍军士兵将绑成一串的土司家眷围在中间,有个五六岁的男孩突然挣脱母亲的手,扑向正在点火的老兵
  “别烧我爷爷的牌子!”
  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在肃杀的江岸边格外刺耳,老兵有些沉默的盯着这个孩童,举着火把的手微微发抖
  “继续”
  冷明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这位启蒙师草鞋上沾着泥点,却依然保持着文人气度
  “三代之后,不会有人记得这些牌位上的名字”
  他们本不会斩杀那些孩童,可木增想要起兵,这样的毒瘤,不能留在云南
  他知道里长的命令,更知道里长的思想
  想要此地百姓发展,开辟深山,就不能有人骑在他们头上
  为此,他们不惜一切
  吴三桂沉默着,这位见惯沙场血肉的总兵,此刻却被眼前场景震得肝胆俱寒
  他看见士兵们正按名单清点人数,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人被拖出来当众斩首,江水渐渐泛红
  “里长到底要做什么?”
  吴三桂喃喃开口,声音嘶哑
  “木家确有抗命之罪,可那些......”
  他之前打听过,至少这些人也没少在此地修桥筑路,施粥赈济
  冷明远轻轻拂开他的手,指向远处山坡
  那里跪满了被驱赶来观刑的百姓,他们麻木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吴总长看见那个缺了条腿的老汉了吗?我刚来便听到了,那是木家的奴才打断的”
  又一颗头颅滚入江中,惊起水面下的鱼群
  冷明远的声音冰冷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敢哭?因为三百年来,哭木家的人都被做成了灯笼”
  正午时分,青石子乘着竹筏顺江而下
  这位六军总长如今扫过眼前山水
  “百姓都在骂我们呢”
  启蒙师冷明远递上刚收到的密报
  “说红袍军比土司还狠,一来便杀人无算,不知道之后还要杀多少人”
  青石子望着正在登船的移民队,那里有哭闹的孩子,有频频回望的老者,也有眼神怨毒的青壮
  几个红袍军士兵正将分好的路费塞进他们手中,这是按人头分的安家银两,足够在东北买五亩熟地
  “当年商君之变革,百姓亦骂其酷烈”
  青石子低头看着万古流水,也看着更远的群山
  “你看那些新垦的梯田,明年就能种上红薯,百姓能吃个饱的红薯”
  “至于我们......注定是要挨骂的”
  百姓不理解没事,以后他们的下一代一定会理解
  “吾所做之事,当在千秋”
  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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