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心腹的反心
川南,军帐
剿灭叛军的事如火如荼,陈铁唳如今却在军帐中神情恍惚
雨点击打军帐的声音像无数细针扎在牛皮上
他摩挲着夜不收刚呈上的密信,山西民部总督徐国武之子的戍边绝笔,血字浸透麻纸
“父台亲启:儿左腿冻溃见骨,军医以锯伐之同戍三十六人,今存者七,皆伏地爬行如犬求死不得,生如蛆虫......”
烛火噼啪爆响,一滴滚烫的蜡油溅在魏昶君巡查路线图上
陈铁唳独坐军帐,将密信凑近烛火
帐外忽传来争吵
红袍军老卒赵三宝正揪着儿子痛骂,声音隐约
“敢偷烙饼给叛俘?他们是狼崽子!”
少年反吼
“他们爹娘也在等家书!里长说天下人都是兄弟......”
陈铁唳手一颤
得到消息的不止是他,夜不收每每传讯,将士们都要汇聚营帐商讨
当得知徐国武要刺杀里长的时候,副将赵莽的手砸在案上,震得烛火狠狠一晃
他那张被风雪割出沟壑的脸涨成酱紫色
“徐国武这狗娘养的!当年他婆娘难产,是里长派大夫救的命!”
腰间的破甲刀随着怒吼铮铮作响
红袍军千人卫陈武的指甲抠进了榆木桌缝
八年前他全家困在塌方的煤矿里,是里长让人挖了几日夜,背他出来时那些将士袍都成了血衣
“末将请带轻骑!”
陈武的声音在帐中炸开,新配的锁子甲哗啦作响
“现在奔袭,七八日便能截断官道!”
老红袍军夜不收钱铁柱蹲在地上
这老卒子十年前便跟了里长,此刻瞪着血红的眼,把腰间烟锅狠狠戳在徐国武三个字上
“急什么!”
陈铁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鞭
他抓过染血密信对着烛火,指腹搓着纸缘的暗斑
“洇墨散得像蛛网”
烛焰突然爆裂,焦黑的灯花落在他护心镜上
“太原呈上的正式公文都盖火漆,这玩意连县衙案牍都不如!”
赵莽绷紧的肩背瞬间塌下,铸铁般的拳头砸得桌面碗盏齐跳
“定是那些逆贼故技!”
他想起之前京师,也有一批反贼,打算刺杀总长
直到陈铁唳眯着眼睛,坐在上首,淡淡开口
“假的”
陈铁唳掷下令牌,声冷如铁
“徐国武素来忠谨,此乃反贼离间之计”
众将愕然看他撕毁军报
陈铁唳话音落下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想起许多声音
“陈总长!你儿子正替你啃塞外的雪渣子呢......”
“陈总长,咱也只是想儿子了......”
那些绞杀逆贼的时候,哀嚎的声浪撞进耳膜,竟幻化作发妻临别泣语
那日自己临走前,发妻皱纹密布的手,还有婆娑的泪眼
于是脑海中川南叛军的诘问愈发森冷
“您砍人如割麦,可麦茬还能发新芽!”
被俘的叛军书生咳着血笑
“您儿子的腿......冻坏了吧?”
陈铁唳的手指在这一刻,不自觉的缩紧,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多
有五岁孩子拖着木刀追他战马,小腿被砾石刮得鲜血淋漓却咧嘴笑
“爹!我厉害吗,以后我也要成你这样的大将军!”
此刻那双腿,大概正在边疆的风雪驿道爬行?
夜巡士兵的交谈随风飘至
“徐总督的公子......腿锯了还编藤甲护同袍呢”
陈铁唳按向胸甲的手骤然蜷缩
麾下将士们终于离开了,这一刻,陈铁唳咳嗽着,像是忽然苍老了许多
他曾经和那个青年一起发誓,要为天下百姓缔造一个新的世道
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陈铁唳,何曾辜负过百姓,可为什么偏偏自己的儿子就要不得善终?
他......不甘心
夜幕吞没最后一缕光时,陈铁唳展开舆图
朱笔在山西位置重重圈画
那里有徐国武主持修建的十二座水库,灌田百万亩
又在蒙阴二字上打了个叉,魏昶君在此设了第一代流放营
“若您身死......”
他闭上双眼,喃喃开口
“红袍军会不会过的更好一些,天下会不会更安宁一些?”
语落时忽闻鸦啼
他大笑起来,笑声苍凉,翻到了桌案的砚台
墨汁泼溅处,山西与蒙阴被污成一团混沌的黑,像极了人心
与此同时,山西
铜兽香炉吐出最后缕青烟时,徐国武的指节正抚过红袍语录的字样
“洛水老道......”
“青石子......”
“魏昶琅......”
墨浪漫过魏昶琅督造北海城的图纸
“人,到了?”
徐国武头也没抬,声音干涩
角落里闪出管家徐贵,低声道
“都齐了,老爷,在偏厅候着”
徐国武嗯了一声,开始磨刀
这柄刀还是当年跟着里长夜袭鞑子散兵时,从个鞑子牛录额真身上扒下来的,刀尖都捅弯过几回
偏厅门推开,一股混杂着汗味和陈年老木头的浊气扑面而来
里头站着几个人,没点大蜡,只有墙角一小盆炭火冒着暗红的光
红袍军大同千人卫孙魁,民部钱忠禄,还有个一脸刀疤的汉子叫黑鹞子,是他手底下的死士
几个人见徐国武进来,都屏住了呼吸
“看清楚了?”
徐国武开门见山,下巴朝孙魁点了点
“看清楚了,陈铁唳大概是真接到了消息,但如今他还是按兵不动,那边军中似乎传出,陈铁唳亲口说这是假消息”
徐国武盯着虚空,像是要穿透重重墙壁,看到千里之外那座沉默的军营
他忽然笑了
陈铁唳不是傻子,他不信陈铁唳真要调查,查不出来
“陈总长啊……”
徐国武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像是笑
“你儿子也在北疆哪个冰窝子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
“你儿子遭的罪,是替你流的血,还是替他们魏家流的血?”
“他不管了!”
徐国武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陈铁唳都不管了!那咱们……还等什么!”
“动手!”
他低吼,像是受伤野兽的最后咆哮,带着一丝癫狂的兴奋
“宰了他们!一个不留!”
“杀了那些人”
他眼睛扫过三人煞白的脸,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寒铁凿冰
“魏昶君,就是,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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