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你走吧。

  傍晚时分,何初三回到租住的公寓楼电梯间的门缓缓打开,他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紧张等待着的阿南与阿毛
  阿南和阿毛今天上午正睡着懒觉,被大佬一个电话叫醒,得知大嫂居然失踪了!夏六一听说何初三没有回佛统的华人庙,于是笃定何初三回了香港保镖们赶往曼谷,跟心急火燎的大佬汇合,乘坐最近一班飞机回港,将何初三家里、何初三的公司、何阿爸家、甚至欣欣的美术学校都找了一遍,也不见何初三的身影,只能回到家中等待此时见大嫂终于出现,他俩都松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一脸同情之色阿南指了指门内的方向,用神情和手势示意他“大佬很生气”
  何初三面色平静地对他们点了点头,摸出钥匙,开门进屋
  房间里没有开灯,走廊上的光从门口/射入,照亮了夏六一坐在沙发上的身影和他阴沉的面色,也照亮了满地狼藉
  何初三想起了当年租住在上环那间小破屋时,夏六一翻出他偷拍的照片,等在家里向他“问罪”的场景此时此刻与那时惊人的相似,但他却完全没有当年那般心虚忐忑的心情,而夏六一又有什么资格沉下来脸来审问他?
  他回身关上了门,并没有开灯两人一站一坐,在黑暗中对视着
  “你去哪儿了?”夏六一焦躁地开了口,“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一个人回香港?!”
  何初三并没答他,平静地反问道,“你为什么去泰国?那张照片里有什么秘密?”
  夏六一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底濒临爆发的情绪,“不关你事,你不要多问把照片还给我”
  “我认出来了,上面其中一人是青龙大佬的父亲你去泰国是不是跟青龙大佬有关?是去找这张照片?还是去找照片上的人?小马哥怎么死的?你和秦皓为什么会受伤?你还想做什么……”
  “我说了不关你事”夏六一猛地站了起来,烦躁地打断了他连珠炮一般的质问
  何初三突然扯下左手的戒指狠狠砸向了夏六一!戒指擦过夏六一的脸颊,砸到了身后的窗户玻璃上,发出“叮!”一声清响,钻石的光芒消失在了房间的黑暗中
  “我是你先生!你所有的事都关我事!”他吼道,压抑了多日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开来!“你还要瞒我多少事?!你是不是要死在我面前你才甘心?!”
  “你发什么疯?!”夏六一道他从未见过何初三如此发狂失态的模样,并且觉得何初三这场突如其来的火气简直是莫名其妙
  “发疯的是你!”何初三怒道,“你的戒指呢?我到泰国的第一天就想问了,你的戒指呢?!”
  夏六一呆在原地,哑口无言
  ——他挂在胸前的戒指,在那场狼狈不堪的逃亡中,不知何时掉落,湮没在了茫茫林海中
  他无言以对,长久地沉默着而何初三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失望的轻笑
  “和我一起好好地生活,对你来说真的很难!”
  他转身开门夏六一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向前,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身体重叠的重量将已经被拉开的门锁又撞了回去
  “你听我解释!阿三!”夏六一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冲击着他的耳膜突突作响何初三被他压在门上,并没有任何挣扎,但他觉得对方仿佛随时能从他指间消失
  何初三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尖锐的目光洞穿他无处遁形的灵魂他沉默地等待夏六一的“解释”
  然而夏六一不能解释——他去泰国是为了复仇,小马死于国际刑警的追/捕和玉观音的背叛,照片上的人害死了青龙父子,他还要继续调查,他还要与危险的人物假意奉承来往,还要杀人,还要豁出性命去历险——何初三一定会担忧,一定会阻止他,更重要的是这样也会将知情的何初三暴露在危险当中
  他迎着何初三的目光,艰难地开了口,“不是你想的那样戒指在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我去泰国是因为小马得罪了泰国当地的一个大佬,就是照片上那个泰国人,曾是青龙父亲的故交小马被扣在了泰国,我带着秦皓去救他……”
  他详细地向何初三叙述当时“发生”的一切,这些话他打过无数次腹稿,连拯救小马的过程中每一个惊险的细节都在他脑海中栩栩如生何初三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了所有的话
  “……我带着那张照片是为了跟对方套个交情,”夏六一最后道,“就是这样而已,你明白了吗?”
  何初三垂下了眼去昏暗中他看不清何初三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你去泰国跟青龙没有关系?”何初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没有任何关系,是你想多了”
  何初三又发出了一声轻笑
  “真的是我想多了我想在你心里就算我比不过他,也至少占据了一半的份量,是我想多了我用尽全力了,但我改变不了你们的过去,从他去世的那一刻起我就输了我不怪你还爱他,但我不能接受我的先生对我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谎,我也不想再跟别人分享你的感情”
  他从衣兜里摸出那张照片塞进夏六一手里,随即推开了他,向边上退了一步,“这个家是我的,该离开的人不是我”
  夏六一震惊地看着他,看着他面上淡漠的神情他几乎听不懂何初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究竟发什么疯?”他想抓住何初三,但何初三飞快地往后又退了一步
  “把外面的保镖全部带走,我和他们的大佬没有任何关系了”
  “阿三!”夏六一心惊而焦急地唤道
  “夏六一,”何初三平静地唤道,“你说这件事跟青龙没有任何关系,但在年三十那天晚上,你做噩梦的那天晚上,你抱着我叫了一晚的‘阿大’,你一直在求他‘回来’,说‘我要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血色从夏六一脸上褪去,心跳在他耳侧响如惊雷,他在那一声一声的轰鸣中听见了何初三最后一句话
  “你走吧”
  ……
  清晨时分,电话在床头响起崔东东从软玉温香中被吵醒,嫌烦地将脑袋朝下一拱,一脸埋进小萝的胸
  “接电话”小萝迷迷糊糊地推了她一把
  “你接”崔东东沉浸在又大又热又软的美妙触感中
  “在你那边啊”小萝又推了她一把
  “啊啊啊,烦死了,”崔东东皱巴着脸翻过身,艰难万分地挪动着手臂和腰,终于摸摸索索地够到了床头柜上的大哥大,捞过来就开骂,“谁他妈的大清早找死吵老娘睡觉?!”
  那头说了几句,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什么?大佬昨天回来了?你们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她挂了电话,粗鲁地推了推小萝,“大佬回来了,我要去公司快点起来给我做个早饭”
  “我要睡觉,自己去外面吃”小萝转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喂?哪有你这样做人老婆的?”崔东东又推了她一把
  “谁是你老婆,你爱娶谁娶谁”小萝的声音瓮瓮地从被子底下传出来
  崔东东又推了她一把,愤愤不平地下了床,一边开柜子翻衣服一边骂,“妈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你是大姐大还是我是大姐大?老娘休了你信不信?”
  “吵死了,快点走啊你”
  “……”
  ……
  崔东东在车上气鼓气涨地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两个菠萝包,恨不能一口一个将小萝的胸嚼掉吃饱喝足,她心情好了一些,神采奕奕地进了公司,要去欢迎她那九死一生而归、令她担忧挂怀了多日的大佬然而走到总裁室门前,守在门外的阿南、阿毛跟她使了个眼色,谨慎地将她拉到一边,先小声地耳语了几句
  “什么?赶出来了?”崔东东惊叫道,被阿南赶紧捂住嘴
  “那他昨晚在哪儿睡的?”崔东东降低音量,小声问
  阿毛惆怅地指了指办公室里面,“在里面待了一晚上,一直没睡”
  “大佬一定很伤心,”阿南忧心地说,“我们都很担心他出事大姐大,你安慰安慰他吧,我们都不敢进去,全靠你了”
  “啧啧啧,风水轮流转,大佬也有今天,”大姐大感慨说,“以前成天让人家滚,现在自己爽翻天了吧”
  “……”“……”大姐大你这个幸灾乐祸的态度进去会被大佬追着砍的
  崔东东一人头上拍了一巴掌,打掉了他们担忧的目光,小声道,“看什么看?大姐大知道分寸!事关大佬威严,这事不准让其他人知道,不然你们俩都要被大佬……”她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阿南、阿毛忙不迭小鸡啄米式点头
  恐吓逗弄了一番保镖,崔东东整理整理仪容,端出一副严肃正经、对昨夜八卦一无所知的神情,敲了敲总裁室的门,然后大方走了进去
  里头并没有她预想中那样一片狼藉、满地混乱的场景,夏六一靠坐在老板椅上,正把玩着桌上那张众兄弟的合照
  察觉到她进来,他头也没抬地道,“来了?坐吧”
  “昨天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崔东东回身关了门道,“吃早饭没?给你带了两个菠萝包”
  她将一杯外带的咖啡和菠萝包摆上桌面,顺便偷偷端详了大佬一番只见大佬异常地平静,除了下巴上微生的胡茬和一夜未睡导致的略微憔悴的面色,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夏六一拿过咖啡和面包,若无其事地吃喝了起来,瞧着没有丝毫食欲不振的模样——崔东东心中却是一悚:以前每一次大佬跟大嫂吵架,大佬都是又怒又跳,又颓又丧,这次居然这么平静?这肯定是伤大了啊!小三子究竟说了什么话?还吃了熊心豹子胆将大佬赶出家门?真是不怕菊花万人捅啊!
  思及此,她又十分悚然地想去了另外一个方向:话说回来,小三子把大佬吃得这么死死的,真的是下面那个?难道说他……
  “你在乱想些什么?”夏六一咽下一口面包,道,“把你那一脸八卦收回去”
  “咳”崔东东忙不迭重新整理了一番表情
  “他俩跟你说了?”夏六一示意门外
  “没没没……咳,他们只是关心你,怕你出事”
  “我能有什么事?”夏六一道,“吵了几句而已,难道我还能拿把刀去剁了他?”
  虽然他神色如常,语气平静但崔东东却从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和“拿刀剁他”这个稍微有一点点冲动的提议上面察觉到了他的极度心伤与失落她走到老板椅前,一屁股坐上扶手,揽着夏六一的脖子,把他脑袋拉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好啦,别太伤心了小三子不管说了什么难听话,都是出于关心你你没见过他之前在这间办公室里朝我撒泼的狠样,我看他是爱你爱得发了疯你给他点时间静一静,他会想通的”
  夏六一在她胳膊弯里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对他坦白一切,他是想不通的但我不能对他坦白,那不仅会阻碍我的计划,也会让他陷入危险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什么两全的办法”
  他顿了一顿,神色黯淡地叹息道,“分开一阵也好,跟我这种人在一起,他太辛苦了我理解他,我心疼他,但我没有办法停下来”
  他眼中染上一丝悲戚的痛意,抬头看向崔东东,“他们害死了青龙和小满,我没有办法停下来,你明白吗?”
  “我明白,”崔东东的眼睛里也带了痛意,她将夏六一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上,“我明白”
  夏六一在她肩上深吸了几口气,才恢复先前镇定的神色拍了拍崔东东的手臂表示多谢,他直起身道,“说正事吧秦皓和医生还在泰国,你派人过去将他们接回来小马走了,他的位置……我想让秦皓代替”
  “他刚入帮不久就做‘红棍’?我担心弟兄们有话说”
  “秦皓管场子的能力和他的身手大家都清楚,况且他在泰国为我挡了一枪,拼死护我出山,于情于理都该他上位不用给他像小马那么大的实权,只给他个‘红棍’的名分,将小马以前的事务分成三份,秦皓一份,乌鸡和虎头各分一份”
  “乌鸡”和“虎头”都是帮会里这两年新起的小辈,是夏六一和崔东东着力培养的社团中层干部他这样的分权虽然偏心于新来的秦皓,但也算合情合理,况且自从夏六一担任龙头,骁骑堂内不再论资排辈,向来凭的是谁有能耐谁话事,以秦皓的能力,就算其他弟兄们一开始对这样的安排有所微词,在秦皓接手管理、令大家拿到切实的利益后也应该足以服众,所以崔东东没有再作反对
  “你在泰国的时候让我密切监视元叔,现在拿他怎么办?”她问
  “他现在在哪儿?”
  “这几天跟几个小老婆在他大屿山的老屋里打麻将”
  “他是大长老,不能消失得不明不白,给他做个‘局’”
  ……
  两日之后,骁骑堂资历最高、曾经最有监督与话事权、如今在家赋闲养老的“大长老”元叔,受副堂主崔东东的私下孝敬,获赠一张豪华游轮的vip票,凭此在第二天清晨登上了一艘驶往公海的赌船,结果在船上一口气输光了几百万的棺材本,据说在绝望之下投了海,只留下一封自杀遗书和足以证明身份的衣物、证件
  当天深夜时分,捆成粽子的他被从货船集装箱里抬出,被塞进轿车后车厢,运到了一处偏僻的废弃工厂
  ……
  也就是这一天深夜,何初三在赶走了大佬、没有保镖跟随、得以自由地四处奔波调查两日后,将自己关在家中,仔细梳理了这几天调查所得的信息,然后凭记忆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陆sir?我是何初三,想跟你见面谈谈”
  ……
  元叔被人从后车厢中抬出,一路拖拽进了工厂这位在江湖上混迹了一辈子、满以为自己有幸全身而退安享晚年的大长老,至今不明白自己得罪了何人、为何被绑架,犹在一边挣扎一边从被堵住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呻吟叫骂
  他被扔在了厂房中央的空地中,拖拽他的几个马仔迅速地离去四周一片诡异的安静,他惊恐地转着脑袋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这里暗无天日,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腐臭气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十年,他明白那是什么气味,这让他筛糠一般地颤抖了起:见过了那么多生生死死,这一日,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场中“噔!”一声重响,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射到他的脸上他不堪地别过头去,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他眯缝着眼睛努力去看,看到了停在他面前的夏六一和崔东东他惊讶地瞪大眼,从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声
  夏六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蹲下腰去,扯掉了塞在他嘴里的布团夏六一暗哑的声音里压抑了许多深重的情绪,看似平静地道,“你年纪大了,给自己留点脸面,不要逼我动手,自己说吧”
  元叔竭力仰起脑袋看他,仍是一脸愕然与茫然,“小,小六?你要我说什么?你绑我来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六一摸出一张照片,轻轻摆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见过么?”
  元叔的神情在见到照片的一瞬间变了
  “这,这……”
  “这是我杀死金弥勒之前他给我的”
  “你,你居然杀死了金弥勒?”元叔面上血色全无
  夏六一见他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的没有错,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脸,道,“我知道,青龙的死你也有份他当年从龙头账册中发现了这张照片,觉得他父亲的死有蹊跷,于是拿这张照片来问你,你却通知了金弥勒,还怂恿许应篡位,最后三刀六洞灭了许应的口”
  元叔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却还想垂死挣扎地抵赖,“不,不是这样,小六,你听我说……”
  “嘘,嘘,”夏六一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了他的嘴唇,像哄孩子一样平静地道,“你今天是走不出这里了,但你的老婆孩子都在我手里,不想让她们给你殉葬,就一句废话都别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照片上除了郝威和金弥勒之外的另一个人是谁,跟青龙的死有什么关系?你回忆清楚,慢慢说这里面有一些事我是知情的,你每说错了一件事,我就砍你老婆孩子一只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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