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左右为难

  晨霜在甲胄上结了层薄冰,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柳修罗勒住马缰,看着前锋营的骑兵踏过冰封的河面,马蹄扬起的雪沫子溅在旌旗上,把“镇北”二字染得斑驳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虎符木盒,盒面的漆皮被体温焐得发烫,心里那团纠结却像被冻住的河,怎么也解不开
  “将军,那太监的事……就这么算了?”副将赵虎催马跟上,他是柳修罗从蛮族草原带出来的亲兵,左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是当年替柳修罗挡箭时留下的此刻他皱着眉,手里的长矛在雪地里戳出个深坑,“放他回去,不等于告诉洛阳,您心里动摇了?”
  柳修罗没回头,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雪原上那里隐约能看见蛮族部落的炊烟,像细小的银线缠在灰蓝色的天幕上“绑了他,又能如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义父刚得了小公子,正是要稳住洛阳的时候这时候把事情闹大,逼着朝廷撕破脸,北地就要腹背受敌”
  赵虎咂了咂嘴,显然不服气:“可咱们弟兄跟着将军出生入死,凭什么要看洛阳的脸色?那太监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干儿子迟早被清算’?依我看,直接砍了喂狼,看谁还敢嚼舌根!”
  旁边的亲卫们也跟着附和起来这些人大多是当年柳修罗在蛮族草原救下的孤儿,或是被他提拔的底层士兵,早把他当成了主心骨一个叫小石头的年轻骑兵红着脸喊道:“将军,您要是在王爷面前失了势,咱们这些人往后在北地就没立足之地了!那司马家的姐妹,还有管统领,他们生下的孩子,谁不会踩你一脚?”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柳修罗强装的镇定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些人,早把前程系在了他身上去年冬天,赵虎的儿子出生,他亲自去太平镇请了教书先生;小石头的娘病重,是他从幽州调来了药材这些人情缠在一起,早已不是简单的上下级,更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兄弟
  “失不失势,不是洛阳说了算,也不是你们说了算”柳修罗的声音沉了沉,勒转马头看向众人晨风吹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玄色的劲装,腰间的狼首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是王爷说了算,是咱们手里的刀说了算”
  他拨转马头,往队伍前方走去,靴底的马刺在马腹上轻轻一磕,踏雪发出声嘶鸣,撒开四蹄奔向前方身后的亲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赵虎挥了挥手:“都跟上!将军心里有数!”
  马蹄踏在积雪上的声音连成一片,像闷雷滚过草原柳修罗伏在马背上,冷风灌进领口,冻得他脑子清醒了不少他想起离开王府前夜,义父摸着念安的襁褓说:“修罗,这孩子将来要学的东西多,你这个当哥哥的,得多教他”
  那时他只当是寻常的嘱托,此刻才品出别的味道义父是在告诉他,念安是未来的主,他是辅佐的臣就像蛮族草原上的雄鹰和猎犬,雄鹰盘旋在天上指引方向,猎犬在地上追逐猎物,各司其职,才能守住这片草原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被义父收养时,总爱偷偷穿义父的铠甲,觉得那身玄色朝服威风凛凛有次被义父撞见,老人没骂他,只是笑着说:“铠甲再威风,也得知道护着谁”那时他不懂,如今看着前方蛮族王帐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他这身铠甲,护的不是自己的权势,是北地的安稳,是念安将来能平安长大的天地
  “将军,前面就是阿骨打的哨卡了!”前锋营传来通报声柳修罗抬头,看见远处的雪坡上插着蛮族的狼旗,几个骑兵正举着望远镜张望,看见他们的旗号,立刻策马往王帐方向奔去
  他勒住马,从怀里摸出个小玉佩玉佩是去年念安出生时,他在蛮族草原找玉雕师傅刻的,上面是只小小的狼崽,依偎在母狼身边原本想等满月时送给念安,此刻却被他攥在手心,冰凉的玉质贴着滚烫的皮肤
  “赵虎”柳修罗把玉佩塞进怀里,声音异常平静,“你说,要是将来有一天,我得上表请辞,把柳姓还回去,你们……”
  “将军您胡说什么!”赵虎的脸涨得通红,刀疤在脸上绷得笔直,“您就是您!跟姓什么没关系!当年要不是您把我从雪地里刨出来,我早成了狼粪!您姓柳,我就跟着姓柳;您改姓别的,我就跟着改!弟兄们说是不是?”
  身后的亲兵们纷纷应和,喊声在雪原上回荡,惊起一群雪雀柳修罗看着这些被风吹得通红的脸,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扯了扯嘴角,想笑,眼眶却有些发热:“都闭嘴!赶路!”
  队伍继续前行,雪坡上的阳光越来越暖,把积雪晒得滋滋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柳修罗望着远处蛮族王帐的金顶,那顶镶嵌着宝石的帐篷在阳光下闪着光,像草原上的一颗孤星
  他知道,阿骨打此刻肯定在帐里等着他,帐外的刀斧手说不定已经备好了,帐内的酒里或许掺着别的东西洛阳送来的妖族还在闹,蛮族的长老们在煽风点火,义父在北地看着,朝廷在洛阳盯着,他就像走在刀刃上,每一步都得踩着血才能往前走
  可他不怕了就像小时候在雪地里追兔子,哪怕摔得满脸是血,只要看见兔子的影子,就会爬起来继续追此刻他的兔子,就是草原的安稳,是义父的信任,是身后这些弟兄们能安稳活下去的日子
  “加速前进!”柳修罗拔出狼首刀,刀身在阳光下划出道耀眼的弧线,“直插金顶大帐!”
  马蹄声骤然变得密集,像暴雨砸在铁板上柳修罗一马当先,玄色披风在身后展开,像只展翅的黑鹰他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王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些跳梁小丑一个个揪出来,把草原上的乱局拧顺了,让洛阳看看,北地的刀,依旧锋利;义父信错的人,绝不会是他柳修罗
  雪地里的脚印被马蹄踏得凌乱,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延伸远处的金顶大帐越来越近,柳修罗能看见帐前的火把,听见蛮族士兵的呐喊他握紧腰间的虎符,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这不是试探,是信任;不是枷锁,是责任
  总有一天,念安会长大,会穿着和义父一样的玄色朝服,站在北地的城楼上看草原而他,或许会在旁边陪着,像当年义父教他那样,教念安如何拉弓,如何看草原的风向,如何守住这片浸透着血汗的土地
  至于姓氏,至于权势,又有什么要紧呢?
  柳修罗的笑声在风里散开,带着股豁出去的痛快马蹄扬起的雪沫子溅在他脸上,冰冷的触感里,竟藏着几分滚烫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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