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六)

  ……
  庆帝年间,隆冬
  徐沧撇着嘴角趴在王府青石板上,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霜花
  攥着半块硬饼,他眼睛死死盯着墙头上那只毛色油亮的大山雀这已是第三次拿弹弓瞄准了,却连根毛都没射到
  “小公子,怎么又在胡闹!”乳娘举着棉披风追出来,将之一把拉了起来“王爷说了,今日有贵客到,让您去一趟前厅”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徐沧蹭起身来,藏在槐树后瞄准,弹弓却被乳娘一巴掌拍在地上“王爷说了,公子要是不老实,腿打断”
  “他说你就打啊?你是不是我乳娘?”徐沧一脚将弹弓踢远,头也不回的朝前厅跑去
  前门处,靖北王府朱漆色大门缓缓敞开
  为首少年勒住缰绳,墨色大氅在风雪中翻卷如浪,正是纪凌
  “四公子一路远行,快随本王入府”徐远山迎到阶前,爽朗的笑声似乎能驱散冬日的寒风
  纪凌翻身下马,目光扫过门后探出那个虎头虎脑的身影,随即躬身施礼“小子纪凌,见过靖北王”
  “我与你父亲乃八拜之交,不必拘礼,快随伯父入内!”言罢,徐远山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腕,大步朝着屋内走去
  “伯父乃大周国柱,小子自幼便听家父念叨多次,今日来此,给您添麻烦了”纪凌仰头看着高大魁梧的徐远山,心中一阵羡慕“听闻徐小公子好武,正好侄儿……”
  话音未落,徐沧突然窜出来,手里攥着根树枝当长枪“喂,来比画比画!”
  见此情形,乳娘惊呼着要去拉人,却见纪凌抽出手来,解下身上大氅随手抛给随从“那你小心了”
  “王爷……”
  乳娘尚未开口,徐远山倒是笑着坐在了石阶之上“让他们打”
  两人边打边********!各种问候不断……
  一个时辰之后,徐沧趴在石桌上,后颈敷着草药,满脸不服的盯着神态自若的纪凌
  看着桌上的小食,纪凌用木刀挑起一块硬饼“这饼比北境的麦饼还硬,你平日里就吃这个?”
  “你傻啊?这是给山雀吃的!”徐沧梗着脖子反驳,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呐!这个给你!”
  油纸包打开,露出半块雕着兽纹的玉佩
  纪凌指尖拂过玉佩边缘的缺口,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这是何物?”
  “少见多怪!”徐沧撇了撇嘴,从脖子上又取下另外半块“我爹可说了,以后你就是我兄长,要像这玉佩一样,虽只有一半,合在一起却能护彼此周全”
  “……”听闻此言,纪凌突然笑了,伸手便揉乱了对方的头发“小矮子,等你什么时候长高到能平视我,再谈这护周全之事吧”
  “那你等着!”
  “好!我等着!”
  相伴的两人,嬉戏打闹、同吃同住,转眼便过去了几年
  早冬的燕岭关外,徐沧攥着缰绳望向眼前连绵的雪山,忽然想起几年前纪凌刚来的模样而此时的他,逐渐褪去了昔日的青涩
  “发什么呆?”纪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骑着黑马折返,兜帽下的脸被北境的寒风磨得棱角分明“看到那片松树林了?北蛮斥候常在那里出没咱们……”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小心!”徐沧本能的挥刀格挡,却因用力过猛差点坠马
  见他如此,纪凌策马便冲上前去刀光闪过,一名蛮狗探子应声倒地
  “蠢货!”拎着染血的刀回来,纪凌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沉“敢在战场上分神,你是嫌自己命长?”
  “……”徐沧咬着牙不说话,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晃动的玉佩不知何时,纪凌的玉佩也系在同样的丝带上,两块玉的缺口严丝合缝
  是夜,篝火噼啪作响纪凌往火里添了根松枝,忽然开口“你爹当年在长羙,仅用三千人便守住了鹰嘴峡”
  “可不是,蛮狗惧他更甚猛虎!”徐沧抬头之间,目光恰好对上纪凌“那我呢?我也不差的吧!”
  “话多!”说着,纪凌扔给他一块烤得焦黑的鹿肉“你?先学会在雪地里潜伏三日不生火再说”
  两人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狼嚎
  纪凌手按刀柄站起身来,却见徐沧早已握紧佩刀“我北境的狼,从不低头老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翌日,两人分头行动经过几日探查,各自收获不小
  两人刚回到前寨,天上便飘起雪花,早冬的暴风雪来得毫无征兆
  徐沧眯着眼,透过风雪看到前方黑压压的北蛮骑兵目光所及,足有数千之人之众
  “后撤到冰湖!”未等他开口,纪凌的声音便从后方传来
  “吗了个*****!咱们才刚下暗寨,蛮狗特么不用过冬的吗?我真是服了”言罢,两人赶忙朝着马厩跑去
  “别说了,先撤”
  未作犹豫,两人带着亲卫弃寨而逃
  蛮狗前军一路追杀,随行的亲卫更是接连倒下一路搏杀,精疲力尽的两人朝着亭山溃散奔驰
  待到平湖,冰面下传来细碎的声响许是感受到战马蹄下的冰面在颤抖,徐沧慌忙勒紧缰绳“咋整,强过吗?”
  思虑几息,纪凌率先跃马前冲“此处无险可依,蛮狗追兵将至,别犹豫了!你跟在我后头即可”
  “也罢!驾!!!”徐沧双腿一夹,紧随其后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未行半里,徐沧所驱后马不慎踩碎薄冰,整个人当场坠入湖中
  看着他湖面扑腾,纪凌骤然一跃,当场跳下马来“小弟!别怕!!!”
  “咕噜!咕噜!别…….咕噜咕噜咕噜!你先走啊!回头……作甚?咕噜……”
  “蠢货!不要掰那浮冰!”
  恍惚间,徐沧听到纪凌的怒吼
  下一刻,他腰间突然传来拉力,纪凌不知何时跳入水中,单手攥着他的腰带,另一只手撑着冰面缓缓爬行“别乱动!你他娘的想害死我?”
  “啊噗!!!”徐沧吐出大口湖水,整个脑袋直直竖了起来“你疯了?”
  “闭嘴!”言罢,纪凌催动修为使劲一拉,连着徐沧一并带出了湖中“只能弃马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开蛮狗”言罢,他托着徐沧的后腰将之背起“把你身上的东西丢在此处,说不定蛮狗认为咱们落水便不追了”
  过好一会也没有回复,纪凌回头看去,徐沧早已陷入昏迷来不及多想,他背着对方便往枯树林逃窜而去
  待到林深处,疲惫不堪的纪凌立刻扯开徐沧湿透的衣甲,用自己的大氅将人裹紧
  随着纪凌修为运转,徐沧渐渐醒来虽然整个人冻得牙齿直打颤,他却咧嘴大笑“我勒个,你.…….你,你这脸啊……冻得像府门外那棵老红果子树.…….”
  “你个扫把星子,遇到你算我倒霉!”纪凌抬手想给对方一个脑瓜崩,却触到徐沧额头异样的热度
  暗骂一声,他当即解下自己的披风垫在雪地上“忍着”言罢,纪凌解开身上甲胄,露出肩上狰狞的箭疤,将徐沧紧紧护在怀里“傻狗,千万别睡,睡过去就死了”
  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让徐沧恍惚的大脑一阵上头他挣扎着爬起,用短刀当场插入小腿深处“我要是闭眼,你就给我来一刀……”
  “有为兄在,你死不了!!!”早已精疲力尽的纪凌强行运转真气,却在风雪中喷出一口热血“………….”
  徐沧尚未睡去,而纪凌却已栽倒在地
  也不知过去多久,再次醒来,两人已在燕岭关内……………………
  北境的风雪自然吹不散两人的沙场梦,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这日秋收刚过,帐篷外传来争吵,徐沧握着酒坛的手顿了顿,似乎纪凌在与唐禹争执些什么
  “末将以为,此次奇袭太过冒险!”唐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更有几分无奈“万一北蛮设伏,此时前往实不明智啊”
  “瞻前顾后,若想等蛮狗松懈,倒不如去庙里上香”纪凌颇为不耐,随手便抽出了随身佩刀“怕死,你就带着辎重营后撤”
  “蛮狗虽勇,咱也不是吃素的”徐沧掀帘入内,正看到纪凌将舆图摔在桌上“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我陪你去”
  听闻此言,纪凌抬头,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玉佩“你去什么?你以为打仗是儿戏?”
  “我又不是没上过上战场!”徐沧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火气,也有几分冲动“你总把我当成个娃娃作甚?”
  “你才多大?毛长齐了吗?这是打仗,不是刺探你不准去!”纪凌突然起身,一把将佩刀拍在桌案之上“上次冰湖,若不是你驱马不慎,怎会落难?此处没有我的将令,你哪都不准去”
  “够了!!!!”徐沧一手扯下腰间玉佩重重摔在桌上“明日我自领前军,若死了,就算还你救命之恩”
  “你……”
  纪凌话未开口,对方却已冲出了帐外
  是夜,徐沧躺在行军床上,盯着帐篷顶发呆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映得地上的玉佩泛着冷光恍惚间,他伸手摸向心口,不由的翻身坐起“不就是长了我几岁吗?哼!你去得,我也去得”
  恰在此时,帐外传来脚步声
  徐沧转过头去,看到纪凌背着身子站在帐前,手里还握着那半块玉佩“明日你跟在我身后,敢擅自行动,我打断你的腿”
  “哼!”徐沧转过头去,不再与之对视“管好你自己先,中箭在前,还好意思说我”
  “……..”
  “……..”
  “哼!”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齐声一笑……
  数日之后,亭山腰上,徐沧舔了舔干裂的唇,盯着崖下高举皮盾向峡口推进的蛮狗咧嘴一笑“这用兵就得大胆,咱们此刻杀出,定叫蛮子首尾不能相顾”
  “再等等!”纪凌蹲在他身侧,指尖抠进冻硬的泥土“他们中军未入,不急”
  “三千对两千,优势在我!”徐沧摸了摸腰间重新系好的玉佩,两块残玉间缠着新编的红绳“看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听闻此言,纪凌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块硬饼掰成两半“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
  “噗!”徐沧吐出嘴角叼着的枯草,缓缓拔出腰间佩刀“走着瞧!”
  这场伏击战在晨雾初起时爆发
  “杀!”随着鼓声震天,徐沧挥舞长刀径直冲下山崖
  随着两军交兵,他刚放倒几人,却见纪凌被绊马索掀翻,大量兵卒一拥而上
  “小心!”徐沧怒吼一声,勒起马首一跃而起,瞬间冲散人群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他感觉左肩一阵剧痛,不知何时中了箭
  而此时的纪凌翻滚到其人脚边,抬手掷出随身短刀“蠢材,护好后心!”
  “把手给我!”徐沧挥刀杀开血路,一把将纪凌拉上马背
  两人同乘一马,于敌阵中来回突杀直至夜幕降临,峡口早已堆满尸体
  徐沧靠在纪凌肩头,看着对方用匕首挑出自己肩骨旁的箭头“嘶!你小心些!”
  “别说话!”说着,纪凌撕下衣袍一角,为其包扎起伤口“出行前,王爷托我护好你”
  “……”徐沧抬头,看到对方睫毛上凝着的血珠,心头突然一颤“你总把我当累赘?”
  “什么玩意?胡说八道”纪凌一个脑瓜崩险些把徐沧给敲晕
  在他抬手之际,徐沧却忽然发现,纪凌的后肩处似乎又添了几道新伤………
  两人相伴成长,几经生死磨练一夜把酒之际,却闻神京送来丧报
  庆帝驾崩,仁宗即位得知此事,徐远山自然要入京拜见新君
  “又在磨你的破刀?”镇北军大营内,纪凌掀开帐篷帘,扔来块马奶酒浸过的肉干“明日便要启程入京了”
  徐沧头也不抬,刀锋在油布上刮出细微的声响“我知道不用你通知”
  纪凌挑眉,忽然抽出腰间佩刀掷向他
  “???”徐沧本能后仰,刀刃擦着鼻尖钉入帐杆,刀柄震颤不止“你特么?”
  “……”纪凌站在帐中央,抽出鎏金刀被反复擦拭起来而刀柄缠着的蓝绳,恰恰与徐沧腰间的一模一样
  “要走就走,装什么大尾巴狼?”
  “怎么,你舍不得我?”纪凌的声音像是带着几分嬉笑,又像是带着几分神秘
  “谁他娘舍不得你?”徐沧一跃而起,脸上的怒意毫不掩饰“滚!再也别回来!”
  听闻此言,纪凌突然转身,铠甲上的铜铃震得人心慌“也罢!你顾好自己!”
  “老子不需要你管!”徐沧挥开披风,玉佩在拉扯中飞落尘地上“滚吧!别再回来!”
  当晚,纪凌的营帐空了
  徐沧在其枕下却发现了半卷兵书,扉页上写着“枪怕摇头棍怕点,刀怕迎风左右偏”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痕
  他攥着兵书跑到辕门,却只看到漫天黄沙中远去的背影纪凌的黑马忽然停住,人却没有回头“你爹说了,你我二人一块入京,再不跟上,你就别去了!”
  ………………………………………
  (二合一,大章)
  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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