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心向陇西

  “一前一后,十四万匹绢!”
  “这也就罢了,他现在虽然没得到陇右节度使,可却得了陇西县开国侯的爵位,竟然压了节度使一头!”
  五月初,随着张议潭的书信送抵凉州,张淮涧与张淮满便不忿了起来
  他们虽然在刘继隆手下当过差,但却并未尊崇过刘继隆
  眼下得知刘继隆竟然在勋爵上盖过张议潮一头,又得了朝廷这般多赏赐,心里自然不忿
  见他二人不忿,坐在主位的张淮深眉头紧皱,将信纸放在旁边,重新用火漆烫好后,这才开口询问道:
  “索勋可曾得了消息,有何反应?”
  张淮深知道索勋瞧不起刘继隆,故此询问
  负责会州消息的酒居延闻言叹气,作揖解释道:
  “听闻他得知消息时,正在城内巡视,抓了一些无辜的番民便鞭挞”
  “防御使,依我之见,再放任索勋胡闹下去,会州的群番迟早会反的”
  得知索勋在会州的所作所为,张淮深眉头紧皱,片刻后才舒缓心情,继续问道:
  “那索勋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不断向朝中重臣送上各种礼物,听闻朝廷还开辟了多条商道给会州,怎么?没有人口涌入吗?”
  “自然是有的,不过索勋一直在练兵,听闻如今已然编练十五个团,拥兵三千人”
  酒居延解释着会州发生的事情,张淮满听后皱眉:“会州没有外敌,他编练那么多兵马是想干嘛?”
  “莫不是想要效仿刘继隆?”张淮涧忍不住笑道:
  “他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才干,更何况会州境内连马贼都没有,练那么多兵只会拖垮他”
  众人吃不准索勋想干嘛,索性也就不提他了
  张淮深拿起那封书信道:“阿耶是想告诉我,让我学刘继隆,态度强硬些?”
  “防御使,要我说我们早该这么做了!”张淮涧闻言作揖道:
  “我河西如今有兵二万,实力是刘继隆数倍不止”
  “倘若您决心驱逐张直方,那张直方必然落荒而逃”
  “届时朝廷见到我们实力,定不敢再轻视我们!”
  “没错!”张淮满也站在了张淮涧的观点上
  面对二人谏言,张淮深也犹豫了起来,但最后他还是叹气道:“这件事,还是让叔父判断吧”
  “相信叔父见过刘继隆在陇西的处境后,应该会变得开明些”
  刘继隆是一个标杆,他让河西众人认识到了唐廷的真面目
  张淮深如今还不是河西之主,他必须征求自家叔父的态度,才能决定是否驱逐张直方
  这般想着,重新封好火漆的书信,也经由轻骑手中,朝敦煌送去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在春耕结束后,将那些牺牲将士的烈属接到了狄道城
  狄道城因此人口增加到七千余人,而城外的水渠、水车、堰堤等工程也早早落幕
  八万亩耕地得到了灌溉,各州县的春耕文册也如雪花般飞来
  “八十万亩耕地,其中有二十四万亩小麦,下个月就能收获”
  “此外,还有四十万亩刚播种的粟米,以及六万亩豆和十万亩麻”
  “再过五个月,这些东西就都能收获了,不过刺史您为什么要种这么多麻?”
  衙门内堂中,张昶面露不解,而刘继隆则是在内堂的书房里撰写书册
  面对张昶的不解,刘继隆解释道:“我们的牧群现在还太少,能作为商品拿出手的,只有麻布”
  “十万亩麻,差不多能产出十二万匹麻布,能以三百钱卖出,换回三万六千贯”
  “京畿、关内的物价太贵,我们可以把麻布贩卖京畿,而后收复成武二州,去剑南道买卖货物”
  刘继隆话音落下,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了一道声音:“刺史,狄道第三团第二旅旅帅陈瑛求见!”
  “进来吧!”刘继隆应了一声,随后看向张昶:“看,说到货物他就来了”
  说罢,刘继隆放下毛笔,起身洗了洗手上的墨迹,而后便见到陈瑛走入书房内
  “陈瑛啊,坐下说话吧”
  刘继隆交代一声,自己也坐回了位置上,随后才道:
  “我召你来,主要是想让你在秋收之后,为陇西去京畿贩卖麻布”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考考你”
  军中没有什么善于经商的人,刘继隆只能把目光放在了陈瑛这个在长安待了半年多,结识了许多商贾的小年轻身上
  “刺史请出题”陈瑛倒也不怯场,这让刘继隆很高兴
  整理了一下心情,他这才开口道:
  “你这些日子也看过临渭二州的情况了,若是现在给你十万匹麻布,你觉得你要怎么做,才能解决二州的问题?”
  刘继隆这题目很宽泛,不仅涉及到了买卖货物,还涉及治理地方
  闻言,陈瑛略微思索便开口道:“十万匹布若是运往关内道贩卖,起码能卖出四万贯”
  “拿上这四万贯去买牧群,驱赶向南,贩往京畿道,则可到手五万贯”
  “五万贯钱若是带往剑南道的蜀州、益州和绵州,则是可以买纱、锦、绸缎贩往西域,获利近十万贯”
  “不过各地皆有盘剥之徒,所以这十万贯最后能到手上的,恐怕也不会超过六万贯”
  “这六万贯若是操作得当,可以分批购买数千奴隶,以及上千头猪、驴及数千家禽”
  陈瑛如实回答,张昶闻言瞪眼道:“这群盘剥之徒,当真剐人血肉!”
  张昶只觉得盘剥之徒可恶,刘继隆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为何不贩卖麻布后,直接拿钱前往剑南道,再走西域做生意?”
  闻言陈瑛解释道:“陇西去不了剑南道,只能经过京畿道或凤翔、秦州等方向”
  “既然要经过,那不如顺带做一笔生意”
  陈瑛却是连一点蝇头小利都不想放过,而这样的脾性才是刘继隆看重的
  何况他既然能想到买奴隶和家畜,这说明他也清楚,陇西缺少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家畜和家禽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道:
  “秋收之后,你带着麻布和兵马去丰州贩卖,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再安排你的,京畿道就不用去了”
  “是!”陈瑛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刘继隆吩咐他干嘛,他就干嘛
  见他如此,刘继隆更加欢喜了,不免鼓励道:“你把商道开辟出来,我便擢升你为校尉”
  “谢刺史隆恩!”陈瑛脸上浮现笑脸,刘继隆见状笑道:“好了,下去吧”
  “是!”陈瑛高兴的作揖离去,刘继隆则是在之后看向张昶:
  “你这厮,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我确实不善经商”张昶也干脆承认自己不是那块材料
  见他摊牌,刘继隆只能摇头,随后将纸笔推向他,吩咐道:
  “现在我说些事情,你帮我记下”
  张昶拿起毛笔和文册,翻开后开始写下日期,然后等待刘继隆开口
  刘继隆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后才慢慢开口道:
  “我军现在已经在陇西扎根,农业生产也提上了进程,八十万亩土地全部复垦播种成功,但今年水位下降,各州县官员不得不防”
  “水车、水渠、堰堤等水利工程还要继续,不能满足于当下,未来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人口,因此要提前布局,提前建设这些以后可能用到的设施”
  “另外,军队的扫盲也可以重新开始了”
  “对于扫盲的要求是秋收之前,所有新入伍的将士们,都要认识不少于三百个字,这样才能有利于我们进驻陇南后的宣传和组织工作”
  “另外,各县必须开办学堂,之前伤残的那二百多个弟兄,经过大半年的学习,也能独立教那些娃娃了”
  “当然,只靠他们是不行的,教习的人数是远远不够的”
  “这种时候,就让各军的老卒轮值去教导这些娃娃,他们才是陇西的未来”
  “对于土地政策,不要嫌麻烦就不宣传,要多和百姓们交流,把我们的土地政策告诉他们,不要让百姓觉得我们和以前的番贼一样”
  “末了,各州县的匠作坊也要建立起来了,我们的甲胄虽然足够,但日后我们的军队还会壮大,不能一直依靠缴获”
  “河州、临州、渭州的铁矿、金矿、铜矿和石炭矿、石灰石,都要跟上进度,加大开采”
  “冶炼的铁,即便我们不用,也可以卖给关内道,换回足够的粮食和马匹”
  “除此之外,发动五泉、狄道的百姓,将废弃淤堵的临兰官道修葺打通,然后将四州的牧群都迁移到临州来放牧”
  刘继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张昶都将这些事情记下了
  等他记好,刘继隆拿起来看了看,确定没有问题后,便示意他派轻骑发往各州县
  陇西不缺造纸的草木,而渭州的石灰石,更是解决了粉笔问题
  活字印刷,能够大量拓印书籍,因此刘继隆将四州的书籍都集中到了一处
  虽然只有不到百余本各类书籍,但他还是成立了印刷坊,让人批量印刷这些书籍,保证每个学堂都至少有一本拓印本
  这些书籍被收集到单独的一间教室,作为图书馆使用,供孩童们休息时阅读
  当然,以他们的识字水平,想要读懂这些书籍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
  印刷坊的主要任务,还是印刷原本的那五本教材
  刘继隆定下了时间,秋收之后,要储备足够的教材,准备好足够多的木板和石灰石制成的粉笔
  有了粉笔,最困难的墨水就能解决了
  接下来的日子,刘继隆则是在完善他的官学制度
  凡他治下境内孩童,十岁必须入学,不入学则罚其父母粮二石,父母伤残者除外
  入学后,凡孩童须学三年,在此期间书本、饭食、笔墨皆免
  三年后,举行初考,考过的少年,以备选吏员身份再读两年,笔墨、书本、饭食皆免外,另有年俸三石,夏衣、冬衣各一件
  两年后,备选吏员进行吏考,考过者授予直白身份,年俸十二石,夏衣、冬衣各一件,职田十亩
  走到直白这步,就不再需要在纸面上考试,而是根据其在职行为、功绩来考成
  考成每年一次,评得甲等则擢其一级,评乙等为留任,评丙等降级或削半俸,评丁则罢黜
  自从九品下到正一品上,合计三十级
  也就是说,一个少年十岁入学,十三岁初考,十五岁吏考成为直白
  往后即便他年年评得甲等,想要登上正一品的三公位置,也需要努力到四十五岁
  当然,这些规则不可能不改,所以刘继隆还真没打算看到谁能年年评甲,评到三公的位置
  以他当下的官职,顶多向朝廷请表从三品以下的官职
  不过即便是从三品,那也需要直白自身努力二十几年了
  二十几年后,自己可就不是如今的地位了,到时候再改制也无妨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始将“官学制度”、“吏治考成制度”颁布
  只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这两套制度就有了回响
  从军中调任直白的部分弟兄也不恼了,而百姓们对于衙门则更为恭敬
  狄道的印刷坊每日搬进搬出,城外开荒的队伍也越干越有劲
  五月末,刘继隆带人收割了三州小麦
  由于种植稍晚,因此仅获粮十八万石,亩产仅七斗五
  饶是如此,这批粮食也解了燃眉之急
  换做曾经,陇西自然不可能种植如此多的小麦,但随着刘继隆将明清时期研究成熟的古代农具弄出后,小麦的处理也就没有那么复杂了
  面粉筛出麸皮后,虽然口感不如后世机器处理的面粉,但也比曾经那卡脖子的面粉要好太多了
  面食在陇西开始兴起,许多百姓都吃到了更为精细的馒头和面条
  尽管陇西依旧处于旱情之中,黄河之水也愈发澄清,可陇西的百姓,却走出了饿肚子的危机中
  夏收的风不仅仅局限陇西,也存在广袤的北方和西北
  只可惜对于这些地方的人来说,肚子早已填饱,他们所追逐的东西也发生了改变
  六月初,身处敦煌的张议潮得到了张淮深所送来的书信
  信中内容除了让他对朝廷更加失望外,并未让他因此而动摇
  “叔父,不如我们也效仿刘继隆吧!”
  “没错!”
  “节度使,我们大可不用这么守规矩,刘使君已经为我们走出了一条道,我们沿着这条道走便能让河西再度昌盛!”
  敦煌衙门内堂中,张淮溶依旧对刘继隆直呼其名,而王景之、高进达二人倒是对刘继隆十分尊敬
  刘继隆在河西的名声,不仅没有因为他出走而沉寂,反而走上了更高的层面
  在河西,朝廷的《大阵乐》与刘继隆的《从军歌》,几乎是人人必会唱的歌曲
  凡是百姓踏歌,无不选择这两首曲子,而刘继隆的名声也愈发隆盛
  哪怕是孩童都知道,河西出了个出身卑微的平民子弟,他叫刘继隆,他协助张防御使收复了甘凉兰会四州,并独自领兵收复了河临渭三州
  曾经张议潮想要扶持起来的平民标杆,就这么立了起来,坚固到连他都无法损坏
  “我不该让他出走河西的……”
  张议潮有些后悔了,但后悔已经没用
  他抬头看向面前几人,张淮深、高进达、王景翼、王景之四人面上都在等待他的答复
  这个所谓的答复,便是准许张淮深驱逐张直方,吞并赤水军
  面对他们那充满期盼的目光,张议潮叹气道:
  “朝廷能拿出十四万匹绢犒赏刘继隆,这说明国库充盈,只是至尊仁德,不想开战”
  “我们若是驱逐张直方,吞并赤水军,那朝廷若是关闭商道,还扶持回鹘、嗢末与我们为敌,那我们的局面就不好了……”
  由于张议潭被时刻监视,因此他很少能接触到朝廷核心的事情
  张议潭如许多藩镇留在长安的进奏使一样,都觉得朝廷依旧强大,神策军虽然有些腐败,却依然骁勇
  他们不如刘继隆对大唐知根知底,也不知道大唐已经进入灭亡的倒计时了
  正因如此,大部分藩镇还十分老实,哪怕是河朔三镇,只要不损害到牙兵的利益,他们也不会想着叛乱
  唐武宗李炎与宰相李德裕留下的朝廷威望还未消散,张议潮也不想因此背负叛逆的罪名
  “叔父!这商道开通后,根本就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东西!”
  张淮溶见自家叔父如此,不由急切道:“我们这三年给长安送去了多少骏马、海鹰,可是换回了什么?无非几句不值钱的褒奖罢了!”
  张淮溶伸出手向外指道:“刘继隆兵马不足我们的两成,就敢与朝廷请表陇右节度使,如今还得了陇西县开国侯和十四万匹绢的擢赏,而我们呢?”
  “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
  张淮溶发泄着委屈,明明他们坐拥河西,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但为何三年不到,他们便被拆分,自家叔父只能蜗居沙州,而自家那族弟也只能忍受张直方的不法?
  继续这样下去,河西……会变成什么样子?
  面对张淮溶的发泄,张议潮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众人都在等他点头,可他却起身叹气道:
  “只要我还活着,便不准你们有这些谋逆的想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国要臣亡,臣不得不亡”
  “你们若是受不了,便去寻淮深吧……”
  张议潮佝偻着身影,一深一浅的向外走去
  见状,高进达快人一步,他拦在了张议潮身前,跪下叩首道:
  “节度使……我要去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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