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监护权
小时候的遭遇,让凌遥变得敏感而脆弱
她的心理年龄远远小于二十岁,且极度容易情绪化
宋姿仪对她来说,是童年乃至少年时期最渴望得到的情感寄托
不成熟和患得患失的心理状态,让她内心深处对宋姿仪的羁绊更深
周淮川从不怀疑——
她不可能、也永远不会不要宋姿仪
但听到她这么说,周淮川还是很欣慰
即使只要宋姿仪哀求两下,凌遥就会心软原谅她,但起码这一秒钟在她心里,自己比宋姿仪重要
只是她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头疼起来
“哥哥,你做我爹地好不好?”
周淮川:“……”
凌遥趴在周淮川怀里,因为刚哭过,嗓子里含着丝让人怜爱的哽意
“我已经成年,可以自己选择爹地了”
凌遥成年前,监护权一直在宋姿仪手里
周淮川不是没争取过监护权
但港城的法律规定,只要目前的监护人没有违反相关条款,她本人也没有转让监护权的意愿,监护权不能随意变更
即使未成年人自己想变也不行
未成年的凌遥无法选择谁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亲人
但现在可以了
虽然成年之后没有监护人的说法,但按照港城习俗,凌遥向周淮川磕过头奉过茶,再摆上三天流水席,便可认作契爷
凌遥说完等了很久,没等到周淮川回应
她抬起头,犹犹豫豫地开口:“如果你觉得爹地不太好……过去阿爷就想认你作义子,现在外面也有很多人以为你是我uncle……”
他打断她,没什么表情地复述这个称呼:“uncle?”
凌遥热切地看着他,“可以吗?”
相比她的期待,周淮川的态度可谓冷淡
凌遥甚至觉得他的怀抱都没刚才温暖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淮川沉声道:“凌遥,我们只差八岁”
“差八岁不能当uncle吗?”这句话凌遥没说
其实她也觉得,确实有点勉强
他看上去哪里像她uncle了?
如果不是他总穿稳重成熟的高定西装,如果不是身居高位,他必须不苟言笑,冷峻威严,如果不是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她,他也不过是个未到三十的青年
他大学时是曲棍球校队队长,头发留得有点长,运动出了汗,随意往后耙梳,露出整张英俊的脸,鼻梁上那颗小痣,被汗水浸得清晰分明
全校女生都曾为“周淮川”三个字疯狂
“哥哥,淮川哥哥,”凌遥重新趴回周淮川怀里,脑袋抵着他胸口,柔软地和他撒着娇,“那可以是哥哥吗?”
她一再退让底线
爹地,uncle,哥哥
无论如何,她都想让自己和他之间存在一种固定牢靠的关系
周淮川又怎会不知凌遥有多需要安全感呢?
那时他们刚搬到海市,为了隐藏踪迹,他们住在一栋山里的别墅
别墅依山傍海,风景很好,可才刚开发,整个别墅群的入住率很低
周围是空旷寂静的大山,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山林里会传来各种古怪的动静
不知道是因为宋姿仪的突然离开,还是居住环境改变的原因,那段时间凌遥经常做恶梦,醒来后大哭着叫他的名字
他隔着被子把人抱在怀里,要哄很久才能把人哄睡着
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稳,双手紧紧抓着他胸口衣服,生怕自己一放手,他就会离开
当时凌海的发展重心刚搬到海市,每天都有很多事等着周淮川去做
他没法一直都陪着她,于是在心理专家的建议下,养了两只安抚犬
有了安抚犬,凌遥夜里惊醒的情况得到了有效的改善
只是偶尔暴雨狂风的天气,她会抱着自己的小玩偶,带着两只幼崽罗威纳,半夜敲响他房间,抖着声音问可不可以今晚睡在他房间
他当然不会和她睡同一张床
她睡在床上,他睡房间的沙发,沙发旁的毛绒地毯上趴着两只罗威纳幼犬
房间外,狂风暴雨无情肆虐,折磨着山林里无处可栖的动物们,而房间里一片安宁静谧,大家都沉入了甜美的梦乡
周淮川依然沉默着,他收紧双臂,重新将人环抱住
虽然凌遥觉得周淮川没有理由拒绝做她的哥哥,她也一直这么叫他,但他的表情和态度,都能让她感觉到他在抵触
或者说,他并不认同他们之间“兄妹”的关系
但不知周淮川刚才想到了什么,当凌遥被他再次抱住时,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改变
他妥协了
他愿意做她哥哥
“哥哥……”凌遥同样紧紧抱住他,闻着他身上令她熟悉安心的味道,无比诚挚道,“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好吗?”
周淮川低下头,下颚抵在凌遥发顶,手顺着她的脊柱,从上至下,像抚慰娇小孱弱、总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他闭着眼睛,鼻息间全是属于她的味道
“你不是一直都叫我哥哥吗?”他说,“凌遥,我们当然不会分开,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在一起”
凌遥念的是港城排名前三的大学
得益于周淮川的管教,凌遥的学习很好
周淮川自己是个学霸,十六岁上国外知名大学的少年班,仅仅两年时间就修满了学分
要不是当年阿爷临终托孤,凌遥觉得周淮川应该会继续学业,现在的他,可能是大学里执教的年轻教授,或者是让人尊敬的行业翘楚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凌遥身上爱学习的特质倒是和周淮川如出一辙
经管系大二的课程不算紧张,除了学校里的课程外,凌遥还在外面学习别的课程
周淮川原本想单独请老师来家里教,但在他听说了不少家教猥亵事件后,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况且,凌遥也喜欢和一群人一起上课
知识是需要碰撞的,讨论、甚至是争论能让人获得更多灵感
周六上午的课程结束,凌遥和老师同学们道别,在楼下等司机
司机没等到,一辆沃尔沃停在她面前
看到驾驶座上的人,凌遥的脸色变了
一身优雅套装的宋姿仪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头,缓步走到凌遥面前
她伸手抱了抱凌遥,脸上是迷人的微笑
“宝贝,有没有想妈咪?”
正值下课,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凌遥是这家培训学校的红人,不仅因为她很聪明,更因为她非常漂亮
不管男人女人,拥有怎样的审美,都不会否认她的美貌
于是无论她出现在哪里,在做什么,自然而然地成为大家的关注中心
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个和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混血美人
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凌遥没有推开宋姿仪
但她双手抓着双肩包的背带,没有回抱她
妈咪身上的香水味又换了
被她抱住时,凌遥暗中蹙了蹙鼻尖
——是很好闻的柑橘调
但她还是更喜欢雪松的味道
宋姿仪似乎感觉到了女儿对自己态度的冷淡,她放开手,往后退开点距离,小心翼翼地问:“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吗?”
宋姿仪为了小男友大骂周淮川被凌遥碰巧听到后,宋姿仪给凌遥打了无数电话,可凌遥不接,消息也不回,宋姿仪知道这次女儿是真生气了
“对不起宝贝,我向你道歉,”宋姿仪眼圈一红,“那天chris差点自杀,我害怕极了,但无论因为什么,我都不该说那些话妈咪真的很后悔很后悔,宝贝可以原谅妈咪吗?”
凌遥觉得妈咪要哭了,事实上她已经哭了,她不断眨着眼睛,试图不让泪水落下来
宋姿仪的眼泪,她此刻愧疚难受的表情,让凌遥心里难免会触动和动摇
“chris现在怎么样了?”凌遥问
知道女儿的态度已经软化,宋姿仪抹掉眼角泪花,勉强挤出个笑容,“他父母接他回意大利了”
宋姿仪今天是专程来接凌遥的,来之前她已经给凌遥的司机打过电话她给司机打完电话,周淮川那边就应该知道了
他没有阻止,就是默认宋姿仪可以来找凌遥
周淮川几天前去了e国出差,两地有时差,他那里现在是半夜,但凌遥还是给他发消息,告诉他自己要和宋姿仪一起去吃饭
没想到周淮川的电话紧接着就打了过来
电话里周淮川没说太多,他大概在忙,周围有轻微的交谈声,混杂着各国语言
听到凌遥说要和宋姿仪一起去吃午餐,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要求凌遥用完餐后打电话给司机,送她回海市
凌遥答应了
打完电话,凌遥才坐上宋姿仪的车
凌遥转头,看到车后座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礼品盒
宋姿仪说这些都是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再次向她道歉,自己生日那天没有陪她,今天带她去吃饭,就是为了给她补过生日
宋姿仪带凌遥来到一家高档餐厅
母女俩进入餐厅,身着燕尾服的男侍者恭敬地将她们引入靠窗视野绝佳的座位
两人刚坐下,宋姿仪接了个电话,接完电话,她对凌遥说,有个朋友要介绍她认识
没多久,宋姿仪嘴里的朋友就到了
凌遥知道对方,荣宇集团的二公子,荣少杰
无需多言,从荣少杰出现在这里开始,凌遥便知道了对方是妈咪新交的男友
所以妈咪突然换香水,还一改往日高调的装扮,是为了契合新男友的喜好
至于那位她喜欢到不惜求到周淮川帮忙,还为此痛骂他恶毒的意大利模特男友,已经是过去式
真快啊,凌遥想,不过才一个月而已
有时她不得不佩服妈咪,她似乎永远在热恋中,而且没有空窗期
凌遥不会指责也不会阻止,每个人都有选择怎样生活的权利
况且,妈咪看上去真的很快乐
荣少杰是荣宇二公子,荣宇如今的话事人是他大哥荣少恒,荣少杰只在集团挂个闲职
他本人长得不错,行为举止斯文得体,年龄比她妈咪小,但稳重妥帖,非常绅士
凌遥觉得,在她妈咪交往过的众多男友中,荣少杰看起来是最靠谱的一个
似乎也是在认真和她谈
三个人吃了顿还算和谐的午餐
得知宋姿仪今天在为凌遥补过生日,荣少杰表示了自己的诚意
他将随身携带的一支钢笔赠与了她
荣少杰向凌遥介绍了这支笔的由来
它来自于上世纪万宝龙meisterstuck系列,纯手工打造,距今已有百年历史
荣少杰说自己虽然把笔带在身上,但实际用到它的机会非常少,它更像是一种用以体现绅士气质的装饰品
“这在内地叫什么?哦,对,装逼”
他带着点自嘲的话语,把母女俩都逗笑
“谢谢”凌遥没有扭捏,欣然接受
她并没因为荣少杰送给自己“二手钢笔”而觉得不被尊重,她很清楚,这支笔的价值
周淮川就很喜欢用钢笔,他的钢笔字写得很漂亮
凌遥看到过他在工作报告上的批复,漂亮潇洒的行楷,哪怕只是顺手在哪里写的字,也让人过目不忘
周淮川有很多钢笔,也收藏过不少meisterstuck系列
荣少杰这只,明显属于收藏级别
除了笔本身的价值,这也是一种亲近的体现
因为把你当成自己人,才会不在意礼物是否高大上,有没有华丽的包装,而是更注重礼物所代表的心意
凌遥相信荣少杰对自己的重视,是基于对妈咪的感情
他看上去确实非常喜欢妈咪,提前告诉主厨她不爱吃的东西,会为她切牛排,看到妈咪笑,会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两人尽显甜蜜的同时也没有冷落凌遥
荣少杰很会照顾人,会主动找凌遥感兴趣的话题聊,凌遥表达看法时,他会认真倾听,也会提问或谈自己的感想
他没有上位者的目中无人,也没有让她感到他的向下施舍
虽然在荣少杰面前,凌遥并非下位者
荣宇集团虽在港城商界有一席之地,但十个荣宇也无法和凌海相比
凌遥对荣少杰的印象很好,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会产生“如果我爹地在世就是这样吧”的感慨
这和她想要周淮川当自己爹地不同
她要周淮川当爹地,更多的是在和他撒娇
她要周淮川像爹地一样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纵爱宠溺,她要他永远把自己捧在手心里
她需要和周淮川拥有一段看得见摸的着的亲密关系
如果这种关系只能父女间才能拥有,那他们就做父女,或者兄妹
他们的相处模式决定了他们的关系
这和她希望有像荣少杰这样的爹地并不冲突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需求,对父母亲情、血脉关系的好奇和渴望
因为没有,所以会想象
想象父亲的长相、性格和脾气,他对自己说话时是温柔还是严厉
会忍不住去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午餐结束,荣少杰把母女俩送去商场
宋姿仪要凌遥陪自己一起购物,荣少杰很识趣,没有打扰她们母女二人世界,送到后就离开了
在下车前,凌遥看到荣少杰给了她妈咪一张卡,她妈咪自然地接过来
宋姿仪逛了几个常去的品牌
在一家奢侈品店,看她家新一季的秀款
凌遥随口问:“妈咪,你今天开的车是新买的吗?”
“是你荣叔叔送的,”宋姿仪边选衣服边说,“他原本想送更好一点的,但我们毕竟才刚在一起嘛”
潜台词就是相处久了,就能多花他的钱
就像今天,她的所有花销都刷的荣少杰的卡
“哦……”凌遥点了点头
凌遥不会歧视妈咪的恋爱观,同样也不会审判她的价值观
她不会教育妈咪做所谓正确的事——
为什么你不是在给chris那样的男人花钱,就是在花荣少杰这种男人的钱?为什么你不能做个坚强独立的女性呢?
凌遥想到什么,问道:“惠姨说你最近不怎么回老宅住?”
“我现在在你荣叔叔的公司工作,从老宅到公司太远,还是住市里方便些”
凌遥惊讶道:“你在荣宇工作?”
“不是荣宇,”宋姿仪挑了套稍显沉稳的套装,在镜子前对照着比了比,“是你荣叔叔自己的公司”
凌遥没兴趣知道,作为荣宇的二公子,为什么要以个人名义在外面开公司,她只是看着她身材保持得和少女一般无二的妈咪,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些不安的感觉
宋姿仪从镜子里看到她表情,回头问道:“在想什么?”
“你手上不是有凌海的股份吗?”凌遥迟疑道,“哥哥……没给你分红吗?”
宋姿仪噗嗤笑出声,“分了的”
虽然宋姿仪对周淮川有诸多怨言,当时为了chris骂他的那些话也不全是激动之下的口不择言,但在钱这一点上,她不得不承认,周淮川很慷慨
当年她走之前低价抛售凌海的股份,让当时本就陷入危机的凌海雪上加霜,然后丢下凌海和凌遥,一走了之
三年前,凌遥十七岁,凌海成功在纽交所上市,她才回到港城
外界都说她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当初怕被拖累,跑路离开,如今看到凌海发展这么好,又不要脸地回来
她对此从没反驳过,因为这是事实
离开港城后,她先是在德国住了一段时间,后来跟着不同的男友辗转各国
奢靡惯了,花钱无度,钱又只花不进,实在没办法才回来
除了不让她接近凌遥之外,周淮川把当初她抛售的股份还给了她,还默许她住回凌家老宅
她每天即使什么都不干,到了年底,都能从凌海得到一大笔分红
宋姿仪很清楚,周淮川优待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是凌遥的母亲这一身份,而是作为母亲,她手里有凌遥的监护权
这些年她对凌遥不闻不问,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在法律上她是直系亲属,是监护人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带凌遥离开,去任何一个国家生活
周淮川阻止不了
当然,凌遥永远不会知道,她和周淮川之间心照不宣的这场“交易”
“那你为什么还要……”
宋姿仪打断道:“因为我喜欢他呀”
宋姿仪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
凌遥并非质疑她为什么有钱去工作,而是不明白,为什么她有钱却还花荣少杰的钱
宋姿仪将手上的衣服还给旁边只为她服务的柜姐,再从衣架上挑了件粉色外套
她走到凌遥面前,在她身上边比边说:“宝贝,你还太小,还不足以明白花男人的钱也是爱他的一种表现”
特别是对像荣少杰这种富豪级别的男人,女人愿意花他的钱,只会让他感到轻松和安心
凌遥确实不懂宋姿仪的经验之谈
因为她连恋爱经验都没有
凌遥从小就读于私立学校,学校里对学生有非常严格的管理,方方面面的严格,连学生的穿着、走路姿态和说话的音量都被管控
一次活动,她在学校留到很晚,无意撞见两个同学在教室角落拥吻,那个总能考进年级前三名的男同学把手伸进女同学的裙底,她听见那个女同学边喘息边含糊不清地说“哥哥……哥哥我还要”
回去后,凌遥脑子里总挥之不去在学校看到的这一幕,总会想起那句“哥哥我还要”,导致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整个人不在状态
周淮川发现后,在他耐心地询问下,她才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周淮川很重视这件事,他找到学校领导,没有说出那两名同学的名字,但他态度强硬地要求学校承诺,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
学校领导不停地向周淮川保证会严肃对待
这所学校,半个校园设施都是凌海捐赠的
从那之后学校对学生的管教更严了
凌遥收回心思,目光落在宋姿仪手上的粉色外套上,宋姿仪已经在让柜姐打包了
柜姐笑容满面地说衣服选得很合适,粉色非常衬凌遥白皙如玉的肤色
凌遥原本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宋姿仪在另一家店挑珠宝时,凌遥接到了周淮川电话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司机说你没给他打电话”
凌遥往边上走了点,避开妈咪,放低声音,“我还在外面”
“凌遥,”周淮川问,“你答应过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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