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刘延庆部泼韩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汴京和镇江两地,赵佶和童贯都在盘算着战后如何安置赵子称、如何利用赵子称稳住眼下的局面
  赵子称本人,却没那么多闲工夫想将来的事情对他而言,方腊之战还远没结束,他还要操心如何增援杭州,以最大化他自己的利益,同时避免被人揽功推过、无辜背锅
  十月初九,就在汴京那边赵佶和梁师成讨论战后安置问题的同时,一支大约六千人规模的援军,已经抵达了苏州吴江县和湖州乌程县附近
  援军抵达的时候,赵子称本人就在吴江县和乌程县交界的江南运河北口东岸,显得非常知进退——界河西边,就是湖州地界了,界河东边,才是苏州地界
  赵子称作为苏州通判,此前进入湖州地界,是为了追击被他打败的石宝部溃兵,然后才“机缘巧合”顺势灭了邓元觉部贼军
  但是战事一结束,赵子称就又乖乖退回苏州范围内,丝毫没有越境,也不会给僵化的宋朝军事管理制度送任何把柄
  “诸位将军远来辛苦,方腊贼势日炽,我们苏秀各州军民,拼死奋战,方得御敌于州境之外如今总算等到朝廷援军,江南有救了”
  援军抵达之时,赵子称亲自到太湖边的码头迎接苏州知州赵霖、湖州知州魏宪则分别站在他两侧,还落后一个身位,也对着来援众将行礼
  若是和平年代,如何能容得下他一个通判站在两个知州前面但战时兵凶战危,谁更能打谁就有话语权,也算是非常合理了
  援军将领们也都纷纷回礼,然后各自介绍身份
  赵子称老远就注意到,援军将领里有自己的老熟人、一年半前押送花石纲路过镇江时认识的梁信、梁锋父子所以在对方开口之前,他就猜到了,这支援军里肯定包含镇江本地的江防厢军
  但还有两名骑兵将领他并不认识,只能等对方自我介绍
  “末将刘光世,见过赵通判、两位府君末将领童太尉钧命,暂领镇海军观察留后,带两营西军精骑前来协防这位是二营的指挥使韩世忠”
  观察留后,又叫承宣使,只是武官的一种加衔,并无实职但童贯利用自己的职权临时给刘光世加了这么一个衔,也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地统辖自己本部兵马、以及镇江当地的厢军
  所以懂行的人听了他的自我介绍,就知道这路六千人左右的援军,是以刘光世为首,其余人都要听他的
  童贯应该是考虑到刘光世的父亲刘延庆已经是西军宿将,麾下有西军数万,让一个刘家人出面,比较能镇住场子
  而且,一次性至少让西军出两个营的精锐骑兵,也是为了确保刘光世能压住梁信
  否则要是西军只出一营骑兵、那西军这边派来的主官也就只是营级而镇江厢军却出了十个营的满编军,让营指挥使级别的人去管掌握一整个军的都指挥使,就上下失序了
  但只要西军出了两个营,就可以把这两个营挑出来成军,这支西军的主官理论上就跟本地兵主官平级了,再加个观察留后的临时头衔,便足够压住
  “原来是刘观察、韩指挥,远来辛苦,快快入座”
  赵子称知道这些人将来都是名将,也就丝毫没有失礼之处,显得非常礼贤下士
  刘光世、韩世忠、梁信等人都跟着他进帐,帐中已摆下接风宴席
  赵子称也借机观察,如今的刘光世,已经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
  韩世忠应该比他稍稍年轻些,但也超过三十岁了韩世忠的一部大胡子掩盖了其真实年龄,长相看上去更老一些
  因为是战时,赵子称也不铺张,只是让人准备了大量的太湖水产,以银鱼白虾为主禽肉也以水禽为主,炖了好几只鸭子,并无猪羊和鸡肉
  刘光世、韩世忠都是西北人,看到满桌的水产还有些不适应,但也并不排斥,只是好奇罢了
  不过吃了几口之后,他们很快也适应了鸭煲的美味,觉得汤醇味美,余韵悠长
  太湖鱼虾尺寸虽小,却胜在无骨或是软骨,让不擅长挑鱼刺的西北莽汉吃得大呼过瘾,只要稀溜溜往食道里滑落就行,嚼都不用嚼
  韩世忠吃相最难看,直接端起带汤的鱼碗吨吨吨往下灌,把鱼像喝汤一般喝下去
  赵霖、魏宪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见了他那样子,都忍不住窃笑韩世忠听到那些文官的笑声,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抹抹嘴坐好,重新改用筷子
  不过满座众文官里,也有不笑或是仅仅微笑的,比如赵子称
  此时此刻,赵子称内心居然有些恍惚,不禁就联想到水浒里宋江第一次请戴宗和李逵喝酒的场景
  “韩指挥使想是肚饥,不耐烦吃鱼,来,把这两条鸭腿给他”赵子称说着,扯下自己面前鸭煲中的两条腿,放在一个漆盘里,让亲兵送到韩世忠面前
  韩世忠闻言,也是不由一愣
  他已经三十岁年纪,军中称为泼韩五,并非他年轻时就这样放浪形骸、不在乎在上官眼中的形象
  实在是因为西军里山头林立,哪怕奋斗力战,多立军功,也会被关系户抢功劳抢走
  久而久之,受挫受得多了,韩世忠觉得赏罚不明,前途无望,也就懒得装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就像职场里有些中年躺平的,知道前途无望,才开始懒得在领导面前装了
  就好像“仰观宇宙之大”的孙区长,连枢机谈话都敢不鸟
  赵子称突然撕了两条鸭腿给他,虽然韩世忠并不缺吃的,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礼贤下士直觉告诉他,这位赵通判果然与常人不同
  韩世忠已经不在乎官场礼数很久了,但这次也忍不住自发起身,向赵子称致谢:
  “赵通判如此体恤我等武人,实在令人感佩”
  赵子称云淡风轻一笑,端起酒盏对着刘光世、韩世忠和梁信敬了一圈:“国难当头,还分什么文武,都是为朝廷效力,为天下百姓求个安定罢了韩将军如此见外,莫非是觉得我赵某人不会武?”
  赵子称这话是用调侃的语气说的,并不严肃旁边的文官以及了解他的梁家人,都陪着笑了
  刘光世和韩世忠却是千里迢迢刚赶来的,之前童贯看到战报后差遣了他们,也并不向他们通报赵子称这边的战绩,因为童贯觉得这些事儿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只管到时候打仗就行所以刘光世、韩世忠至今还不知道赵子称的最新军功
  见赵子称这般说,而旁人也都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他俩也有些恍惚:“听赵通判的意思,你也会武?”
  知州赵霖和魏宪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异口同声笑了:“井底之蛙,赵通判可是万军之中取敌主将首级的,你们居然问他会不会武?”
  刘光世和韩世忠这才彻底震惊了这些细节他们是确实不知道,只知道湖州和苏州这边,之前打了一场防守反击赢了,击退了方腊,但具体每个人功勋如何,他们也不了解
  此时此刻,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光世出身将门,条条框框约束比较多,也就只是心中震惊,并不质疑
  韩世忠泼散惯了,心中实在好奇,就想问问细节:“不知赵通判当时是如何阵斩敌将的——别误会,末将不是不相信,只是想开开眼界”
  一旁的刘光世一听就火了,当即呵斥:“韩世忠!赵通判为我们接风,你说这些煞风景的作甚!”
  呵斥完之后,刘光世又转向赵子称,帮着开脱:“赵通判勿怪,这韩世忠……就是久不得升迁,因此惫懒不知礼数”
  赵子称一抬手:“无妨,不过你们远来疲累,刚吃完了也不宜演武,我也略懂医理,那样容易得肠痈(阑尾炎)若是不怕血腥熏人,一会儿饭后可以看看报功的首级,便知湖州之战战果真假”
  赵子称随口一句话,就把这个话题揭过了被韩世忠这么一搅扰,其他文官也没了谈兴,只是草草把酒肉用完,就散去了
  吃饱喝足后,赵子称带着刘光世、韩世忠和梁家人,就去看了湖州之战和吴兴之战的战果
  战役结束已经有快十天了,不过报功的首级并没有运走,而是就地放着等童贯和兵部的人验收完后,便会就地焚烧,再将灰烬掩埋首级都已经用石灰处理过了,看上去脱水焦黑,但血腥味依然浓烈无比
  刘光世和韩世忠看到那场景,饶是他们跟西夏鏖战过多年,也见过尸山血海,但仍然忍不住觉得震撼
  尤其赵子称一介文官,始终没有丝毫表情波动,只有眼神中的一丝悲悯,更是让他们佩服
  这赵通判的胆略,在他们见过的赵家人里,绝对找不出第二个可比的
  赵子称带着这几个客将巡视了一圈战果,又互相巡阅了一下各自的军队,算是增进友军之间的了解
  顺带的,赵子称也让杨志、林冲、鲁达等自己麾下的军官,也都跟刘光世、韩世忠打成一片,互相交流带兵心得算是午饭后的消食
  刘光世、韩世忠与赵子称的部将们一番交流,更觉氛围融洽,比方才和文官们端着架子饮宴实在是舒服很多
  尤其是杨志等人现身说法,介绍了自己的履历和升迁速度,更是让刘、韩羡慕不已刘光世好歹还有个父亲罩着,升得已经算快了,而韩世忠则是只剩羡慕的份儿了
  “我原本也只是东京殿帅府一制使,当初被人陷害,翻船失落了花石纲若非当时还只是太学生的赵通判仗义执言,帮我辩明冤屈,我怕是已流落草莽,报国无门了!
  如今却跟着赵通判一路立功升迁,此番吴江大捷,赵通判将我厮杀斩将之功如实上报,童太尉也批示了,升我为都虞侯!林兄、鲁兄原本都只是都头,如今也都升了指挥使”
  韩世忠听了杨志的介绍,眼神都要发光了一场实打实的大胜,就可以直接升一大级军职,自己要是能跟随这样赏罚分明的主官该多好!
  按照杨志等人刚刚火线升迁后的级别来算,杨志和刘光世现在是平级的,林冲、鲁达也能跟韩世忠平级
  后续杭州之战要是不努力,说不定林冲、鲁达就能反超到韩世忠头上去了
  韩世忠很有危机感
  他又怕赵子称多多少少有任人唯亲的江湖习气,有功劳偏向自己人,便忍不住大大咧咧问:“赵通判,将来若是我韩五斩将先登、杀敌立功,你也能帮我美言、一视同仁么?”
  韩世忠这般直来直去,刘光世简直又忍不住要批他了
  不过赵子称并没有生气,他指了指杨志:“攻打吴江的贼将石宝,就是杨兄和鲁兄合力击杀的,只要你拿的出实打实的功劳,只要是在我手下,就没人能吞没军功
  先登、斩将、陷阵,这些都是做不得假的,至于其他不好界定的、属于袍泽共享的功劳,我也不好说得太死,信不信由你们”
  韩世忠听了,不由也动起心思,想想后续能不能再捞到些斩将的功劳
  看起来,在赵子称这儿,只要斩将就不会被吞功劳,这东西做不得假,赵子称也会秉公上报
  想着想着,韩世忠一时技痒,也想看看何种水平的武艺,才能在对阵方腊时斩将
  于是他便提议:“听说之前被杀的石宝、邓元觉也算方腊手下有数的猛将?杨兄弟能杀得石宝,想来也是武艺超群了,不知能不能切磋一下?”
  赵子称身边几个老人,也不忿韩世忠这人看似惫懒争功,斤斤计较,当即便要应战
  而鲁达比杨志更加粗中有细,当即抢上前拦着:“你也不过营指挥使,如何能与杨将军交手?要交手也该刘将军出手!你先胜过洒家再说!洒家也实不相瞒,在这军中,杨将军能与赵通判打个平手,林兄更胜一筹,而洒家还略不如赵通判,你能赢得洒家,再挑战赵通判和杨将军不迟!”
  鲁达这番话,倒也不算说谎,之前军中内部比斗切磋,他这种势大力沉、刚猛凌厉的打法,确实被赵子称的斗转星移天克而且赵子称后来还杀了跟鲁达套路仿佛的邓元觉,鲁达说自己不如赵子称,也算说得过去
  但鲁达的真实武艺,其实犹在杨志之上一筹,让杨志和鲁达对战,数十招内难分胜负,可拖到杨志气力不济,便会落到下风
  韩世忠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属性相克”,当即也就抖擞精神,跟鲁达摆开架势,各自持一把木质兵器,唱个喏后,翻翻滚滚厮杀起来
  因为是步战,双方都没有用长兵韩世忠平素擅长的短兵,乃是一柄厚背大环刀,刀背厚阔三指,锋刃却薄如蝉翼,兼具锋锐和刚猛凌厉,死磕硬砸也不怕崩断
  换了木刀之后,招式的力量便没法充分发挥出来,只能是点到即止不过鲁达也同样改用了比禅杖轻得多的木棍,两人算是扯平了
  韩世忠刀如泼风,一浪快过一浪,翻翻滚滚连环斩落,招式凌厉又连绵不绝
  鲁达抖擞精神大开大阖,木棍格挡之际,寻找一切机会反震韩世忠,试图利用双手兵器更适合发力的特点,震脱韩世忠的木刀
  一时之间,又闷又脆的木头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双方才堪堪拆到二十招,忽然韩世忠又是一招毫不留手的力劈华山,鲁达以举火烧天势迎头拦截,刀棍相交之际,韩世忠的木刀终于承受不住巨力,直接啪地折断
  鲁达连忙偏头,但断下的半截木刀还是落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道蘸了石灰的白印子
  鲁达只觉得手上的压力一轻,再要反击追击,韩世忠已经往后纵跃退开,拉开了距离
  鲁达也是个爽快的,并不想解释什么,便弃棍认输
  韩世忠原本已经做好跟对方打嘴炮辩论的准备,没想到那莽汉刚才来势汹汹、认输倒也痛快,韩世忠反而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没处使
  不过他心中也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连赵子称手下的军官,都这般光明磊落,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看起来赵子称这儿是真的事无不可对人言,并无揽功推过的龌龊事了
  “赵通判麾下的兄弟,个个光明磊落,韩某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惭愧!”韩世忠意识到自己之前做得不对,倒也很干脆利落地赔了不是
  赵子称随意地摆摆手:“无妨,我大宋武备如何,我心中自然有数打压武人,赏罚不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能管好我自己治下韩兄能想明白,从此勠力同心,那就很好——对了,韩兄刚才不是还好奇赵某武艺么,现在不想试了?”
  韩世忠略微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赵子称就又给他递了个台阶:“莫非是刚才和鲁兄斗得太激烈,气力不济,觉得我趁人之危?那我们可以只试三招,不必分胜负,也免得韩兄觉得我们车轮战并你”
  赵子称此言一出,韩世忠当然不能退缩,不然就太看不起人了何况赵子称给他递了台阶,避免刘光世说他不知尊卑
  “看来这赵通判或许真是文武双全,各俱不凡哪怕胜不得我或是那位鲁兄,也不会差太多”
  韩世忠心中如此想着,换了一把大刀,摆个架势,便对赵子称攻去
  赵子称却还是那般雍容闲雅,衣袂飘飘,手持长剑轻轻牵引,始终不与韩世忠刀刃相格,举重若轻地就转移了韩世忠的凌厉攻势
  韩世忠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功,乍一交手,被有心算无心,顿时招式有些散乱他连忙回招谨守门户,堪堪阻住赵子称的反攻,三招却已早就过了
  韩世忠见赵子称点到即止,并没有追击的意思,他还哪里好意思再打下去,当下只能是心服口服地彻底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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