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不能在这个时候犯错
张诗芮和丁白缨一大早就带着准备好的行李离开了京师张大小姐的思路一直都是只要手上有钱就没必要带太多东西所以两人跨着快马轻装简行,只带了一些必需品和换洗的衣物
临近申时,两人再次来到天津卫
“北方的冬天就是黑得早,才这个时辰太阳就开始下山了”路上的气氛有些沉闷,所以刚下马,丁白缨就开始没话找话事,试图打破沉默
“是啊”张诗芮的心情和精神都不是很好昨晚她辗转反侧,彻夜失眠,现在整个人都陷入了萎靡之中
离开礼部之后,张诗芮就一直在想父亲的事情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报安的私信是弟弟手书的,这不会有假,但父亲呈给朝廷的公函却说自己病得很重她隐隐猜到了父亲心思,可她的内心深处却本能地抗拒着这个答案
她希望涉事颇深、江湖经验丰富的丁姑娘能得出一个不一样的结论,但丁姑娘却用祝福的语气告诉她:不必担心,天师大概率只是托病
按理说父亲无病她应该感到宽慰,但张诗芮就是高兴不起来
父亲为什么要托病?这个答案不难猜孔府自污,张府不出,这是代表着儒、道的两个世家得以千年的根本原因
张诗芮明白“有势而不争”的道理,但她并不认为父亲可以据此欺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张家是领着正一品的俸禄的
“吃着朝廷的俸禄,享着君赐的特权,却什么都不愿意做这不对”张诗芮看着紫红色的落阳,喃喃自语道
丁白缨听见了这句话,但不知道张诗芮意指何处,以为她故地重游想起了那家和天津卫所,有所勾结的客栈“姑娘若是不愿意住那家店,我们可以换一家稍远一些的或者我们可以碰碰运气,去码头看看有没有发往南京的夜船”
“丁姑娘,我有些迷茫了”张诗芮收回遥望夕阳的眼光,向丁白缨投去一个难看的笑容
“怎么啦?”丁白缨觉得张诗芮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她再次会错了意,劝慰道:“你其实不必太担心的”
“丁姑娘,你准备去哪里呢?”张诗芮突兀地问道“在我这趟客镖结束之后”
“虽然南来北往折腾了些,但我准备先去山海关,然后再去辽东碰碰运气”丁白缨笑道
“去辽东碰运气?那里可不是一个能太平发财的地方”张诗芮不解
“我本就是个没有固定居所的镖师,也并不奢望过什么太平祥和的生活你看我的手”丁白缨心中的自卑已然散尽,她现在满脸都是释然的笑“我是个武人,岁数也大了与其随便找个男人嫁了,还不如去辽东碰碰运气,或许能寻个做当世的花木兰的机会”
“你想学秦良玉做女将军?”张诗芮有些惊讶,用钦羡的语气感慨道:“你把那个举人的话听进去了?真好”
“按理说秦将军是四川的土司,辽东糜烂与她何干,但她还是带着手下的兵丁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了她报效朝廷,救生民于水火,说不定还能载入史册呢”丁白缨的眉眼间充斥着憧憬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音就像是钉锤在敲击着张诗芮的心底
“对啊,秦将军本可以不来,但她还是来了”张诗芮一字一句,仿若梦呓片刻后,她下定了决心:此番回南京一定要劝服父亲,请他担起张府应该担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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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昭领着升职之前便直属于他的十人小旗马不停蹄地赶往天津,只留下殷澄一人在张府看着
尽管带了一匹备用的马,但这队锦衣卫还是在张、丁二人抵达天津卫的两个多时辰之后才姗姗赶到
抵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城门也被放了下来
“开门!”陆文昭没有下马,而是直接仰头对值守门楼的总旗大喊道
“你懂不懂规矩?要进城等明天早上卯时再来你自个儿在外边儿找个驿站先住.”陆文昭这队人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穿着监视用的便服,所以值守的总旗借着火把的亮光勉强看清来人时,立刻就把他们当成了不懂规矩的纨绔
“规矩?我就是规矩!锦衣卫办差,开门!”陆文昭高举刻着“锦衣卫百户,陆”的腰牌,毫不客气地说道
“锦衣卫?”总旗根本看不清腰牌上的小字,而且锦衣卫连夜叩开城门的事情好久都没有发生过了“您该不是在开玩笑吧”虽然总旗并未在第一时间相信陆文昭说的话,但他的称呼还是非常顺遂地从“你”变成了“您”
“开你大爷的玩笑,我锦衣卫的差事要是让你给耽搁了,就等着挨鞭子吧”陆文昭毫不客气,用命令的口吻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开门就叫你们卫指挥使出来开”
“大人稍等,小人这就下来!”与陆文昭对话的总旗给城墙上的兵丁打了个招呼,在派出一个人去卫指挥使衙门禀告的同时快步下楼
“松开绞盘,把吊桥放下来”总旗对看守绞盘的兵丁下令道
总旗一边等待吊桥落下,一边命令兵丁拿着武器严阵以待等到吊桥重新横亘在护城河上后,这总旗便独自一人从微开门的缝间走了出来“大人久等了,但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还望大人恕罪”
陆文昭注意到,在总旗出了城门后,那道微开的门缝又合上了他点点头,赞道:“还有点儿军官的样子”陆文昭下马,用双手将自己的腰牌递给总旗
“百户大人!”陆文昭只比总旗高了两级,但总旗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九十度躬的拜礼“开门!”总旗下令道
门开,十人二十马鱼贯入城
“去五个人到码头问”陆文昭没有废话,顺着总旗手指的方向拨马快进
须臾间,陆文昭便赶到了指挥使司衙门这时,刚接到消息的天津卫指挥使沈采域也匆匆跨槛出门他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官服,没承想直接和陆文昭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地方衙门既是办公的地方也是住人的地方,所以陆文昭看见沈采域不整的衣冠并不感到意外但数次呼吸后,陆文昭便觉察到了异样:这家伙衙门里狎妓!
“我是北京锦衣卫指挥使司本部衙门东司房缉事百户,陆文昭现在要你配合办案!”陆文昭对面前这个身着三品武官服的矮肥男人没有丝毫敬意,他甚至连对方的姓名都不想问
“劳陆百户大驾我是天津卫指挥使沈采域”没有听见“驾贴拿人”四个字,这让沈采域松了一口大气“您有事情吩咐就是”
“今天有哪些船在什么时候离开你卫,它们都去了哪里?”陆文昭开门见山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我呃.我.”沈采域不知道
“你卫的案牍文书放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带人去查”陆文昭一瞬间就不耐烦了:妈的!又是一个干吃朝廷俸禄的废物!
沈采域咽了一口唾沫“陆大人,能否请您在此稍候片刻,我立刻去查,就不劳您大驾了”
“你在衙门干什么我不想管”陆文昭的视线越过沈采域直入府衙“给你两刻钟,查清楚我刚才问的事情”稍思片刻后,他沉声说道
“陆大人稍候”刚走出来没多久,沈采域又折了回去
“百户大人我们可以直接进去,这个胖子不敢阻拦的”沈炼走过来说道
“他去要快得多”陆文昭从马鞍上取下水袋,痛饮几口“沈采域再是废物也比我们更了解天津卫的事情”
“而且,来指挥使司衙门也只是为下一步行动搜集次重要的信息而已”陆文昭缓缓说道
“次重要?”沈炼不解
“最重要的当然是码头那边的消息”陆文昭揉了揉屁股,在马上颠了半天,他感觉自己的两个屁股瓣儿都要裂成四块儿了“两个女人在没有男人陪伴的情况下独自出行是相当罕见的事情码头上管事儿的人只要见过她们就一定会有深刻的印象”
“那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直接去码头不就可以了”沈炼问道
“无论她们走没走,我们都需要沈采域的配合我们有权令天津卫协办案件,但事情还是得他们去做”陆文昭解释说“如果张诗芮还在天津卫,我们就需要让天津卫派兵协助拦人如果张诗芮坐上了前往南京或是别的地方的船,那就得让沈采域给我们找条能够立即出发的船”
陆文昭仅仅只是面色上淡然而已,他心里的忐忑就没有停过:如果无法在天津成功拦截张诗芮,或者张诗芮真的取道它处前往南京,那么我升百户之后新办的第一件差事就算是彻底砸了
两刻钟的期限还没到,沈采域就回来了
“陆大人这是今天的记录”沈采域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划过他脸上被脂肪挤出的沟壑,滴到铺设在衙门口的青砖上,立刻就被路过的寒风吸走了热量,变成一小片溅射状的浊冰
沈采域将捏在手里的册子递给陆文昭“陆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在里边儿了”
“很好”陆文昭接过册子
册子并不平整,里面显然夹着什么东西陆文昭翻开被凹凸感指引着的那一页可当他看见夹在里边儿的异物时他立刻就愣住了
那是一张银票,上面写着:二千两正,宣昌记
沈采域没有提钱也没说孝敬,他只是微笑着说道:“陆大人您辛苦了”
陆文昭袭职以来收过不少贿赂,也给别人送过数额相当的呈例和孝敬,可二千两银子的大额兑票他还真没见过
陆文昭狠狠地心动了:地方卫所这么来钱的吗!?
但只片刻,陆文昭就清醒过来这钱不能拿!
“多了,百户出差的常例是五十两就算我带来的兄弟一人再拿二十两,也不过二百三十两”陆文昭把册子合上,主动走到沈采域身边,低声说道“你给我二千两,是坏了规矩当然,我可以把多出来的钱上呈给骆太保,并说明缘由”
“这?”淤积在沈采域脸上的脂肪抖露出不解的样态但沈采域毕竟在官场混了几十年,没多久就理解了陆文昭的意思“是我不晓事,陆大人一路劳顿,我竟然还让陆大人亲自翻阅”
沈采域捏住有银票的那一页空白,翻到最新的记录念了起来“卯时五刻,二百料济南粮船,进.申时二刻,五百料货船出,发南京三刻,西洋贡船出,发北京.”
“也就是说今天只有两艘发往南京的船,还都是货船?”陆文昭听完,问道
“陆大人,确实只有两艘它们离津的时间分别是辰时六刻以及申时二刻”沈采域从始至终都没有问差事的具体内容
“嗯”陆文昭点点头,然后摆手支走沈采域
沈采域走后,陆文昭对站在身侧沈炼说道:“有话就问吧”
“那可是二千两银子”沈炼的眼里满是不甘,但他没有提问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收这笔钱?”陆文昭往远离其他三个校尉的方向走了几步
“是”沈炼看上了一个十三岁的清倌儿,他想在她满十四岁第一次接客之前将她赎走,但青楼开价实在是太高了而且那个清倌儿还是教坊司名下的官妓,要把她带走还得走刑部的路子,这又得花一笔大钱
“咱俩是过命的兄弟,我给你交底”陆文昭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百户前头的‘试’字是圣上开天恩亲口给我拿掉的”
“.”沈炼瞪大了眼睛
“圣上迟早会派我回辽东,这是千载难逢的奇遇!如果能在辽东立个大功,我在圣上心里有位置了”虽然灯笼里的烛光昏暗,但陆文昭脸上的狂热却清晰可见“我不能犯错收常例无所谓,但要是拿了沈采域的‘例外’就等于将他视作自己人这头蠢猪在衙门里狎妓,迟早会玩儿死自己我们没进去,可以当做不知道”
“.唉!”沈炼长叹了一口气
“你缺钱?”陆文昭注意到了沈炼的情绪“缺多少?”
“林林总总一千两是要的”沈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这么多!”陆文昭简直难以置信“你赌了?”
“当然没有!”沈炼赶忙否认道“我看上了一个姑娘”
“清倌儿?”陆文昭很清楚,明媒正娶根本花不了这么多钱
“对明年就十四了”沈炼用隐晦的表达方式暗示
“你有多少?”作为长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基层锦衣卫,陆文昭岂会不明白清倌儿十四意味着什么
“二百三十二两八钱”沈炼简直是掰着手指头在算账
“妈的,你比我还有钱”陆文昭收到的常例、孝敬基本都被他拿去上下打点了“这样,回京之后我陪你走一趟你就用二百三十两当定金,剩下钱再慢慢凑”
“去青楼交定金,能这样吗?”沈炼担心道:“不是说不能犯错吗?”
“这算个屁的错误我们一没去青楼抢人,二没在公署里狎妓而且这是赎贱为良,说不定还能算善事呢”听见遥远的马蹄声,陆文昭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但他继续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说道:“大学士都逛青楼,我只是让青楼卖实授锦衣卫百户一个面子而已”
“那就.”沈炼的眼里透出显而易见的欣喜
“笑个屁”陆文昭无法和沈炼的欣喜感同身受他看着骑马而来的校尉,感觉自己就像即将上堂受审的罪犯一样“码头那边儿的消息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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