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海关与税收

  “还有事儿?”朱常洛看李汝华还端坐在位置上
  “回圣上兵部报告辽东目前银多粮少,百物腾贵故臣请圣上再拨一笔银钱到各地购粮输辽,以平抑辽东地方的粮价”纵使脸皮厚如李汝华,脸皮也有些烫了
  “你真把我当提款机啦?”朱常洛情不自禁地抱怨道
  “提款机?”李汝华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想来应该不是个好词儿李汝华立刻做好了心理建设:只要皇上面有怒容就称罪告辞,回去另想办法
  “.”朱常洛尴尬地扣了扣鼻梁“辽粮的事情你不必过于担心”
  “请皇上示下”李汝华见皇上神色如常,便松了一口气他正了正老腰,摆出危坐聆听的样子
  “澳门那边儿来了一队洋夷,你知道吧?”朱常洛朝侍候的太监招手,示意他们把热水端上来“两杯温水”
  “臣知道”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加之洋人非常积极地在各大臣僚之间奔走交流,所以李汝华还是颇知此事的“洋人最近还到臣那里投帖求见,但臣并没有见他们”
  “你想见就见,听听他们说什么也好”朱常洛端起一杯盛着半杯温水的桶型琉璃杯递给李汝华
  “臣叩谢圣上”李汝华双手捧接水杯
  “这些洋人里边儿有一队洋商”朱常洛捏了捏自己的肱二头肌,发现它比之前硬了不少于是满意地点点头“看来锻炼还是有效果的”
  “.”李汝华没有接话
  朱常洛笑着说道:“这些商人通过耶稣会,也就是那帮子自称西儒的读书人,到徐光启那边儿抱怨大明只进金银,不进其他,跟个贪金好银的貔貅似的”
  “还真是蛮夷,居然用瑞兽作比来抱怨”李汝华嘲笑道
  貔貅与龙、凤、龟、麒麟并称为五大瑞兽喜欢金银珠宝的味道,只进不出,象征着财富的积累
  “商贸嘛,本就是互通有无的行当西洋的地主在印度,也就是天竺那片地方开了面积不小的沃土据说那地方儿四季如春,一年三熟,粮产丰富现在辽东地方银多粮少,正好就让海商运粮过去这样一来,不仅辽东的银子有了去处,朝廷还能省掉一笔漕运的花销”朱常洛把空了琉璃水杯放回托盘
  “圣上意欲新开市舶使司?”李汝华听出了皇上的弦外之音
  自隆庆开关后,大明便恢复了广州市舶使司,并新增福建漳州府月港市舶使司,易私贩为公贩但这两个地方与辽东相距千里,如果洋人在此二口交割米粮,还是免不了要通过京杭大运河进行漕运的
  李汝华还是真是敏锐朱常洛暗赞道
  “朕决定在天津新开市舶使司,仿照月港之先例以港城为治所建府立衙,并于此处与西洋海商展开官私商贸”朱常洛换上严肃的口吻,问道:“卿以为如何?”
  “回圣上的话臣以为不妥”李汝华回答道
  “理由呢?”朱常洛表情语调皆不变,只是眼神里却多了些拷问的意味
  李汝华注意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但他还是捋了捋花白的长髯,自顾自地回答道:“开口通商本是好事,但臣以为通商口岸应设在闽、浙诸地”
  李汝华自万历八年进士至今已宦四十年从推官到尚书,从地方到中央,从吏部到兵部再到户部,可以说对大明的方方面面都有相当的解了对于财政的盈亏,边防储备的虚实,以及盐业、漕运、屯田、牧业各方面的大政方针,都竭尽心力裁度调剂
  “闽、浙?你是河南人吧?”朱常洛原以为李汝华的反对只是因为事不关己
  “圣上烛见臣是河南睢州人,与江浙等地的海商素无利益往来”李汝华这时才明白皇上变化的眼神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淡笑道:“天津是京畿地带,于此处开设市舶使司,允许海外洋商来此贸易,难免不会横生祸端若西洋人与东洋倭国勾结,假商船以运倭寇、贼兵,使之在京畿沿海登陆,恐惊扰圣驾,有损国威啊”
  “水师和卫所的糜烂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朝廷不应该因噎废食朕意已决”朱常洛的表情柔和了下来“朕会拣选能员干吏去经办天津的事情户部衙门拟一个税制章程,做好开办饷馆的准备即可”
  “圣上要把海关税收交到户部手上?”李汝华大感意外因为隆庆开关以来,海关的税收完全是由内廷宦官来收的
  “户部主办,内廷协办”朱常洛说道“税收的章程,朕只说一个原则,你回部之后就按这个拟”
  “请圣上示下”
  “商税乃勋贵、官绅一体缴纳无论是否有爵位、有功名,只要发生交易就要抽税,就算是内廷的买卖也得缴税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逃税”朱常洛抚着自己唇上的胡须,说道:“税收只收金、银、铜等通货,不收实物税收按照交易额计算,具体比例着户部以不同货物的实际行情实行浮动税率,除圣旨特许外,不得低于交易总额的一成”
  “臣遵旨”李汝华跪地叩头领旨
  朱常洛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亲手将李汝华扶起来“李卿你岁数大了,以后就少走点儿路吧朕赐你紫禁城坐轿”
  “皇上!”李汝华的老眼顿时便盈满了浑浊
  “对了你不要像方从哲那样见朕步行就不敢坐轿”朱常洛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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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张诗芮的第三天黄昏陆文昭等十名锦衣卫护送着两马一车从天津回到了北京之所以用了如此长的时间,是因为陆文昭“好心地”给张诗芮雇了一辆马车
  丁白缨是被允许骑马的,但她不想看见师兄那张板了一路的臭脸,所以干脆当了回大小姐,和张诗芮一起“享受”坐马车的待遇
  尽管陆文昭并不认为有人敢来劫锦衣卫的道,但在进入永定门瓮城的一瞬间,他还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陆文昭注意到,在他们进城后不久,门楼后面便有一个骑着马的男人掉头离开
  “百户大人,那是根针”卢剑星也注意到了那个身影
  “也不知道是锦衣卫的还是西厂的”沈炼接话道
  “管他是哪个衙门的,反正我们带着人回来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之后,陆文昭感到一阵疲意袭来
  “是先回本部衙门,还是直接把张诗芮送回去?”卢剑星的语气就差没把张诗芮称作“犯人”了
  “直接回去吧我们领到的命令只是看住张府”陆文昭想了想,又说:“这样,沈炼回一趟本部衙门,跟掌卫事大人汇报一下情况记得重点强调,我们接到命令之前人就已经离开了,我们既不是亡羊补牢,更不是戴罪立功要切记,只陈述事实,不要添油加醋,更不要推卸责任这个话要是说得不好,就是在把黑锅往掌卫事大人甚至司礼监那里甩”
  “那要把责任往哪里推呢?”沈炼问这话的时候往马车的方向瞟了一眼
  “哪里都不要,别给自己找麻烦!天师府犯了什么事儿,最后会吃什么挂落还是个未知数上面一片黑幕,不要尝试去揭”陆文昭低声喝止道:“我们这种级别,最多做做落井下石的事情,把人推下陷阱,或是亲自去挖坑都是找死你就说张思芮的离去是无意的听见了吗?”
  “知道了”沈炼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独自一人离开队伍
  陆文昭的话只说了一半,他不想或者说不能让张诗芮背上“畏罪潜逃”的罪名,因为张诗芮并不是一个人离开的
  两刻钟后,一行人抵达了南熏坊张府
  “张姑娘,到家了”陆文昭敲了敲木窗的窗框
  “多谢陆大人一路陪护”张诗芮率先离开马车,发现张府门口集结了几十个锦衣校尉她苦笑一声,心想:这阵仗还真不小,幸亏我回来了
  “陪护,哼!”丁白缨鄙夷地看了陆文昭一眼
  陆文昭没有理她,而是跟留守的殷澄交流了起来这可把丁白缨气了个够呛
  “没出什么岔子吧?”陆文昭问道
  “我办事儿,您放心”殷澄拍着胸脯说道“我们还真打死了两只耗子,不过是路过的”
  “你可少说点儿废话吧”卢剑星笑着锤了殷澄一拳
  就在说话的档口,一顶四台的轿子落在了张府对面
  自从皇极殿朝会之后,刘一燝就一直被惶然的情绪支配着尽管他当即就知道方从哲绝不会当堂指斥东林党结党营私构陷边将,但皇上当众挑问方从哲摆明了就是对此事极为不满
  所以当刘一燝散朝回府看见门口站满兵丁时候,他整个人都软了刘一燝下意识地认为皇上的不满经过多日的酝酿终于还是转化成了愤怒,直接派遣锦衣卫来拿他下狱
  须臾间,思维敏达的刘一燝甚至跳跃式地开始祈求西厂能起到它理论上的作用,督促锦衣卫查清事实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但站在门口的兵丁见到他时半点儿反应都没有还是该聊天聊天,该发呆发呆他这才反应过来,锦衣卫围的不是刘府,而是张府
  刘一燝再次陷入了疑惑:张府只住了一个年轻的女道姑,怎能惊动如此多的锦衣卫?
  第二天,刘一燝在礼部进递来的奏本里得到了答案礼部的奏本只说了准表奏所请去掉张显庸的头衔,却只字不提给张应京加封的事情
  短暂的讨论之后,内阁得出了结论不画蛇添足,只写照准
  “刘阁老!”张诗芮很有礼貌,她见刘一燝下轿,便远远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张诗芮这一嗓子让门口的锦衣卫全都朝刘一燝看了过去,这可把他吓了个够呛刘一燝愣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张姑娘,你也在啊”
  “下官锦衣卫东司房缉事百户陆文昭,见过刘大学士”陆文昭知道文官不喜欢锦衣卫,他本来想装作没看见,但张诗芮很“不懂事”地给刘一燝打了招呼,他也就不能再当瞎子了
  “陆百户不必多礼”刘一燝极不自然地给陆文昭回了一礼,然后半走半逃地回了府
  “刘大学士,算了”陆文昭喃喃自语,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杨渊、冯三元、顾慥等三人被夺职流放的事情在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北京官场之后,皇上在大殿上敲打东林党消息也被人有意地放了出来这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锦衣卫指挥同知田尔耕便是其中的典型,他想借着这股东风在东林党的头上再加一把火只要能挖个大案子出来,他就能在骆掌卫乞骨卸职时,更有底气地争夺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如果有机会,陆文昭当然会毫不犹豫地为田同知的进攻计划添砖加瓦因为在陆文昭看来,田同知上位的可能性很高,即便最后没能上去,也不会因为竞争掌卫事一职的失败而失势是绝佳的讨好对象
  但通过张诗芮这一嗓子强行关联张、刘两家实在是过于勉强了且不说天师府下场如何,即便张家最后遭了大殃,也不意味着能够把火引到刘一燝头上别到时候没烧到别人,反而自己点着了
  像徐大人那样绝好的台阶真是太少了呀陆文昭收敛心神,目送张诗芮进入张府
  “师妹”就在丁白缨即将进入张府的时候,陆文昭还是出声叫住了她
  “陆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丁白缨极力做出冷淡的样子
  “这不过只是一个大方的雇主而已,别把自己搭进去了”陆文昭劝道
  “我把自己搭进去了,陆大人会把我从诏狱里捞出去吗?”丁白缨死死地盯着陆文昭的眼睛
  “我是东司房的缉事百户,诏狱归北镇抚司管”陆文昭把视线移开
  “师兄,你变了.”丁白缨不再多话,扭头就走
  她用果决掩饰了自己最后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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