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魏忠贤的“义愤”

  皇城,西安门附近,西厂正堂
  “诸位大人来我西厂所为何事啊?”魏忠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我们是来这儿接回邹尔瞻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不快于魏忠贤的盛气凌人,但现在也只能先忍着
  “我可没听说有这回事儿”魏忠贤扫了一眼,发现到场的人除了吏部尚书周嘉谟和礼部尚书徐光启,还有刑部尚书黄克瓒以及左都御史张问达这个阵容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这个你认得吧?”徐光启越过周嘉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筒,用双手拿着
  魏忠贤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打开,放上来”他敲了敲自己的桌面
  “魏厂督,我建议您双手接”徐光启的故意摆出针锋相对的样子
  “双手接?我要不干脆跪下来接得了”魏忠贤佯怒起身,几步走到徐光启面前,一把夺过纸筒“什么东西!”
  “你这什么态度!”黄克瓒听出了魏忠贤的双关语,正准备上前呵斥,就被徐光启给拦了下来“内官一向嚣张,绍夫兄何必与他置气咱们只管把邹尔瞻带回去就是”
  徐光启话音未落魏忠贤便捧着纸跪了下来,并高呼:“万岁!”
  纸上没有章,也没有特殊的标记,只写着两行楷体字:准卿所请,可将邹元标之遗体移出西厂,待三法司再验后送还其家
  魏忠贤这一声之洪亮,震得正堂内外站着的宦官、执行都跟着跪了“万岁!”
  如此一来,西厂衙门里还站着的人就只剩下几位外朝的堂官了他们杵了一会儿,很快被这样的气氛压得浑身不自在,加之魏忠贤迟迟不起来,所以到最后也跟着跪下去高呼:“万岁!”
  “哼!”魏忠贤这才冷哼一声,悠悠然地站了起来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收起皇上的手书,然后用双手将它递还给徐光启“跟我来吧”
  闻言,周嘉谟、黄克瓒、张问达等三人便围到了徐光启的身边,但立刻就被魏忠贤给止住了“你一个人来”魏忠贤转身,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诸位少安毋躁,我去去就来”徐光启维持着怒而不发的神色,安抚其余三人
  “魏珰张狂,心眼儿极多,子先小心”周嘉谟好心地提醒道
  “明卿兄勿虑”徐光启微笑点头,脸色稍霁
  徐光启跟着魏忠贤来到衙门后院一间专门辟出来的灵堂灵堂里,白挂香蜡一应俱全,明显是精心布置过的
  “徐部堂,邹大人就躺在这里边儿确实是自杀”跟刚才相比,魏忠贤的态度可以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仅用了敬称,就连语调也多了几分恭敬
  “有劳了”徐光启点点头,然后问道:“魏厂督把我单独叫来,想必是由什么特别的指教吧?”
  “不是指教,而是请教”说话间,魏忠贤竟然给邹元标上了一炷香
  “魏厂督直言便是”徐光启警惕起来
  “西厂想知道外廷对锦衣卫的态度以及您对锦衣卫的态度”魏忠贤问道
  “魏厂督的意思我不明白”徐光启摆出困惑的神色
  “邹大人是无罪的,这你我都知道,皇上也知道但皇上在知道这个事情之前邹大人就死了”魏忠贤直勾勾地盯着徐光启的眼睛,语调里充满了痛心疾首“人死了!还不得不和赵南星那个反贼一起背上串谋乱政、惑众逼宫的罪名您说,这都是谁害的呀?”
  “.”徐光启嘴角上挑,眼皮抽跳
  “是北镇抚司!是锦衣卫!是他们滥施刑讯,逼死了邹大人呀!”魏忠贤的声音里都开始有哭腔了“皇上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痛心疾首,纳徐部堂之谏,赐邹大人以大义之诬名!但如果锦衣卫能谨慎办事,审慎用刑,邹大人又何须自戕!”
  “魏厂督到底是什么意思?”徐光启沉声问道
  “呵呵呵!”魏忠贤阴恻恻地笑了几声,颇有些悲极而嘻的意思“锦衣卫应该为邹大人的死付出代价!”说完,魏忠贤的眼角竟然挂上了些许湿润
  “我不知道魏厂督想让我做什么”徐光启没有为魏忠贤逼真的演技所迷惑但他的内心深处却还是不自觉地动摇了
  “不是我想让您做什么而是咱们得为南皋公做点儿事情”魏忠贤对邹元标称呼又往上抬了一阶,直接改成了敬称“南皋公”“您想啊,南皋公这一罪既获,不知几时才能平反但锦衣卫这一恸天之悲的始作俑者呢!再这么下去,应该是要全身而退了”
  “所以厂督是要我帮你打击锦衣卫?”魏忠贤的话还没说完,徐光启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我首经此案,最能感受到南皋公的壮怀”魏忠贤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旁敲侧击“一直想着能不能做点儿什么,来告慰南皋公的在天之灵我于心不忍啊,恐怕徐部堂也不乐见吧?”
  “.”
  “西厂的作用是专抑厂卫,纠偏扶正”见徐光启不答话,魏忠贤又补了一句:“我记得,这也是您给皇上提的建议吧?”
  “魏厂督,我能带着邹尔瞻离开了吗?”徐光启步入灵堂,拿起并点燃一炷香,三拜之后,又将它插进香灰炉里
  “当然”魏忠贤点点头,向外走了几步“来人!”
  “厂督大人!”几名执行走来,躬身行礼候命
  “徐部堂”魏忠贤转头看向徐光启“送到哪儿去,就由您来吩咐”
  徐光启长出了一口气“都察院一直嚷着要查清邹尔瞻的死因,就送到那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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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元标的遗骸被送到都察院后,“三司会验”立刻就开始了因为寒冬正凛,所以邹元标的尸身完全没有腐败的迹象很快,会验的结果出来了,邹元标的死因确实是自刎但同时,验尸的结果又披露了另一个事实,邹元标在死前遭受了拔甲撒盐的酷刑
  一时间,弹劾锦衣卫“滥施刑讯”“逼杀忠臣”“借搜掠财”的奏疏,如狂风般涌进通政使司,要求严惩北镇抚司乃至整个锦衣卫的呼声也愈演愈烈
  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正堂
  骆思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地听着手下人汇报可越是往下听,他的脸色越是难看
  “够了!”骆思恭不想再听下去了“去把高材刚叫来!”
  “是!”传令的校尉立刻领命朝衙门外跑去
  没多久,高材刚来了“卑职高材刚见过掌卫大人!”
  “你他妈干的好啊!”即使缓了些时间,骆思恭的火气还是没有消下来
  他抓起一封弹章的抄本朝高材刚扔去可由于扔出的角度不对,八叶的抄本在空中就旋转着展开了写满了文字的长纸飘扣到高材刚的脑袋上,看起来十分滑稽不过因为头圆纸滑,高材刚稍一垂头,抄本就掉了下来
  “卑职知错!”高材刚跪了下来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他只是已经养成了挨骂先认错、挨打先抱头的习惯而已
  “混账东西,老子给你派个差,让你盯住田尔耕这条狂犬,但你狗日的比他还疯,脑子里净他妈的想着捞钱!”骆思恭骂道“捡起来看看,火都烧到老子的身上来了!”
  高材刚捡起抄本,上面赫然写着:高材刚者,思恭走狗也.借搜掠财,滋事扰民之事,必出自思恭之授意
  言官风闻奏事,不需要证据,说得通就行
  “兄弟们都是按规矩办事的,没有打人更没有杀人,捞点儿钱而已”高材刚甚至还有些委屈“一向如此嘛”
  在万历朝,这样的弹劾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皇帝根本懒得看,就算当笑话看了,也一定不会做出有害于厂卫的批红
  “肏!改天换日了!东厂遭了这么大的殃,你狗日脑子里的弦就没想过要绷一绷吗?”高材刚是一条好用的狗,所以骆思恭还是想保一保他的“从今天开始,你停职停俸,回家玩儿你新纳小妾的屁股吧!”
  “掌卫大人!”高材刚连连叩首,喊道:“我再也不这么干了!”
  “现在就给老子滚回去”骆思恭不耐烦地摆摆手:“等这阵子的风刮过了,你狗日的再寻思着找机会重新做人吧!”
  所谓的“找机会”,也就是看上面会不会特意提到要处置高材刚,如果上面不说不提冷处理,那事情高材刚就能“重新做人”但如果上面明令要革掉高材刚的职,那骆思恭是半个反对的字眼也不会说的
  高材刚走了之后,骆思恭提起笔写了一封信不过快到散衙的时候,骆思恭才掐着时辰叫来了骆养性
  “父亲,您找我”骆养性是从来不喊“掌卫大人”的
  “你现在就去崇教坊方府,找首辅方从哲,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他”骆思恭左右看了看,在确定周围已经没有别人了之后,才将信封掏出来放到桌面上
  “找方首辅?”骆养性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伸手去拿
  “当然了邹元标的事情跟我骆家没有任何关系,方从哲是知道的那时候我卖了他一个面子,这时候他总得帮我说两句公道话吧”尽管北镇抚司独走,但骆思恭却很难自己出来公开与田尔耕划清界限骆思恭要是这么做了,他将声望尽失
  可这种时候,恰恰又是需要辩驳的,不然舆论汹汹一面倒,上面就有可能会为了平息事态而将他拿掉骆思恭很清楚,自己并未参与储位之争,不是从龙之臣,事情闹大了,可能连落袋为安都做不到
  “父亲我觉得方首辅这会儿很可能不会搭理我们”骆养性皱眉道
  “为什么?”骆思恭问道
  “方首辅在几天前就已经公开说了要上表请辞啊”骆养性露出疑惑的神色“您不知道吗?”
  “这不是还没辞嘛而且我想方从哲就算是上了表也辞不掉”骆思恭判断说:“皇上应该不会让他走”
  “为什么?”这回轮到骆养性提问了
  “你想想,最近这段时间皇上在跟谁角力?”骆思恭引导道
  “东林党”骆养性即答道
  “这不就结了尽管咱们知道方首辅在里子上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在面子上他依旧是浙党的领袖”骆思恭分析说:“皇上不可能一面和东林党角力,一面又把扛大旗的人给踹掉而且这件事情有蹊跷!你想想方首辅是什么时候提的表辞?”
  “东厂责打百官,方首辅无力阻止,内疚至极,故引咎辞职至少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骆养性想了想,回答道
  “责打的可不是百官而是最激进的东林党之后方首辅出面接旨,打发走崔提督再之后才是提出表辞”骆思恭补充道“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更后面”
  “什么重点?”骆养性问道
  “李汝华!”骆思恭两眼微眯,轻轻点头,一副沉思后洞悉了事实的样子“方首辅刚说要表辞,李户部就跳出来为他开脱,并一下子化解了争端的起源朝会改制,现在已没人提及了!”
  “他俩是一伙的?”骆养性惊道
  “没错方首辅先演一出苦肉计,然后李户部再在这些人的心口上戳这么一针方首辅接旨打发了崔提督,巧妙地把皇上要做的事情做成了,而且最后什么坏名声都没有落下长袖善舞,真是高明到了极点!”骆思恭赞叹道“这种情况下,皇上又怎么会让他走呢”
  说罢,骆思恭又恨恨地道:“狗娘养的田尔耕,如果不是他瞎搞,这事儿到现在都他妈该落地了而且到现在这狗日的都没弄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父亲,宫里让您给邹元标定罪不就是为了保住锦衣卫吗,您也别太担心了”骆养性劝慰道
  “给邹元标定罪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住宫里的体面但我骆家可以不包括在这个体面里甚至可以被拉出来换这个体面!”骆思恭用指尖点了点信封,又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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