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皇上?”李芩芳只觉得疑惑,因为她已经记不得面前这个男人上次碰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笑一个”朱常洛又说一遍
  “遵旨”她竟然先一板一眼地应了诺才笑
  “笑得真勉强”朱常洛轻轻地在李芩芳的脸揉捏了几下,手感还不错“朕改天来看你”
  “遵旨”李芩芳心下一凄:改天,哪天?
  如果是以前的太子,看见她这个样子就该让她滚了但这会儿,朱常洛只是说:“朕觉得你多笑笑会更好看,多练练,哪怕是假的也好啊走了”说罢,朱常洛又在李芩芳的脑袋上拍了拍,才示意米梦裳跟着自己一起离开
  朱常洛领着米梦裳走远后,李竺兰凑到李芩芳的身边拱火道:“这胸脯上没坠二两肉的妮子如此目中无人,姐姐不生气吗?”
  “她说的都是事实”李芩芳当然不会听不懂米梦裳的一言三衅,但她不在乎
  “姐姐还真是大肚”见暗示无用,李竺兰直白道:“明年开春可就要封妃了姐姐陪皇上最久,甘心让小丫头片子骑到自己的脑袋上去吗?”
  “我大她一圈,从没得过皇上的恩宠,上去争,无非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李芩芳淡然道
  “哼!”李竺兰以为李芩芳指桑骂槐,于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但李竺兰完全是主观了到目前为止,除了皇家父子和司礼太监,没人知道她让剑抵过脖子,最多只晓得她挨过一顿板子包括米梦裳在内的整个后宫,都以为仍住在乾清宫西暖阁的李竺兰是皇帝最喜欢的妃嫔
  李竺兰离开之后,偌大的宫后苑就只剩李芩芳一个妃嫔了她呆呆地站在碎云铺就的白毯上,出神地望着朱常洛离开的方向“皇上,您还记得贱妾住哪一宫吗?”李芩芳脸上的淡然出现了一丝动摇
  米梦裳住在西六宫之一的永寿宫永寿宫原名长乐,位于翊坤宫南面,启祥宫东面,是后宫之中离养心殿最近的一个宫,也是西六宫之中离乾清宫最近的一个宫
  除了米梦裳,永寿宫里还住着七个人,她们全是郑贵妃送给皇帝的生日礼物,不过她们没能抓住一飞冲天的机会,就只能给尚未被皇帝的临幸过的米梦裳当宫女了
  “皇上,不进去吗?”米梦裳见皇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小声问道
  “朕今天只要你”朱常洛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别急”
  “.”米梦裳愣在当场,赤红从脚趾一路攀到耳尖“我妾,没急”
  “但朕急了”朱常洛将她横抱起来,径直朝乾清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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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卯时二刻
  紫禁城,内阁值房
  权力的中心从来不是位置,而是人当方从哲坐在值房尽头的主座时,那个位置就是代表着内阁的最高权威而当方从哲表辞留中,居家候旨的时候,所谓的主座就什么都不是现在,内阁的中心在主座左侧的第二把椅子上
  沈奉圣旨以第四顺位之阁员暂署阁相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原本要做的整理章疏的差事全部交给了刘一燝和韩爌
  这看上去像是小人得志,但实际上却也无可厚非因为这活儿本就是他们三个人在干,现在沈要拍板主署票拟,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干这些“杂活儿”了
  所谓整理章疏,并不是以衙门或官职为类目,给奏本或题本分堆这样的基础工作,通政使司在誊抄、备案,并给涉事官员发拓本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一遍了
  阁员对章疏的二次整理,实际是快速浏览负责整理的阁员,要去掉文章中的格式套话与引经据典,用不超过三句话,将章疏的核心内容提炼出来写成纸条,贴在叶折最末
  等内阁形成意见,总结用的小纸条就会被扯下来,换成交给皇帝的票拟这些被扯下来的纸条不会被随意丢弃,而是整合起来,交给辅助内阁的年轻翰林誊抄造册,形成备案再之后才会被拉走统一焚烧
  刘一燝取下奏疏堆最上面的那一本,刚准备打开整理,却瞟见了下一本奏疏的封面
  《奏党案疏》
  “虞臣”刘一燝先刻意地瞥了一眼对坐的沈,然后才轻声呼唤与沈并肩坐着的韩爌
  “季晦,怎么了?”韩爌问道
  刘一燝没回答,只是朝韩爌招手,示意他过来
  “搞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沈一直关注着鬼点子奇多的刘一燝
  “沈阁老要把活儿拿回去自己干吗?”刘一燝轻声嘲讽道
  “你们要是少给皇上惹点麻烦,内阁何至于每天都处理堆得跟山一样高的奏疏”沈回敬,但并未就此放松他站起身,走到刘一燝面前,低头看去,眼前顿时一亮“哈!说悄悄话!你还能淹了它不成?”沈直接就把《奏党案疏》给拿走了
  “沈阁老还真会说笑”每一本能到内阁的奏疏都至少会变成三份,原本呈大内交司礼监,拓本到内阁,此外,通政使司自留一份如果是弹章,通政使司还会誊一本交给牵涉其中的官员,方便他们上疏自辩
  “沈阁老,里边儿写了什么呀?”刘一燝沉着脸问道
  “刘阁老,您恐怕比我清楚吧”和内阁里的其他人一样,沈也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很快就通读了整本奏疏
  “我看都没看过,怎么会知道里边写了什么”刘一燝多此一举就是为了让沈第一个看到
  “里边儿写的是你们东林党串谋乱政、图谋不轨的事实!”沈得意洋洋地将奏疏拍到自己的案头上“犯官孙如游已经招了!”
  “他招什么了?”叶向高皱眉问
  沈用食指按住奏疏往后一拉,便将之滑进了掌心“次辅大人,您还是自己看吧”沈半扔似的将奏疏放到桌面上
  可叶向高刚打开奏疏,连题头都没来得及看,沈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锦衣卫根据孙如游的口供,判定邹元标是畏罪自杀,现在骆掌卫要求抓捕赵南星等一干贼人诸位,票拟吧!”说罢,沈用挑衅的眼神看向叶向高
  “.”叶向高没有回应沈的挑衅,继续阅读奏疏
  “畏罪自杀!?锦衣卫分明是在捏造事实!”韩爌的情绪最为激动
  “有你们自己人的口供为证,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沈直接将韩爌的辩解上升到二元对立的程度:“韩阁老难不成要说孙如游当了叛徒,作了伪供?”
  “锦衣卫严刑逼供,很奇怪吗?”和韩爌不同,刘一燝只是在表面上继续维持着他的一贯立场他知道很多事情,但为了顾全大局,刘一燝并非事事都与韩爌通了气
  “呵!”沈根本不理他,而是转头看向将奏疏递给史继偕的叶向高
  在沈看来,就是这帮东林党人一直纠缠不休才逼得方从哲表辞明志而身为次辅的叶向高一言不发,明显是有意取方从哲而代之好在皇上圣明,对表辞留中不发,并让自己的暂主阁务这就是暗示自己在方从哲居家避嫌的时候继续发起对东林党的追打,不要因为改制事息,而偃旗息鼓
  沈当然也是这么做的最近几日,沈一直以方从哲的代言人自居,扛着浙党的大旗,四处活动先后联系了亓诗教,官应震、吴亮嗣等人邀他们一同发起对东林党的总攻
  亓诗教,万历二十五年丁酉科举人,次年联捷戊戌科进士,初任荆州府推官,又转淮安府推官,任内有清誉,受褒扬万历三十五年,升礼科给事中,万历四十年,转任吏科泰昌即位,升吏科都给事中不过对沈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亓诗教是方从哲的门生,齐党领袖
  官应震,湖广黄冈人,万历二十六戊戌科进士,亓诗教的同年,现任太常寺少卿,楚党领袖
  吴亮嗣,湖广广济人,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进士,现任兵科给事中楚党头面人物
  总之,都是这三人都是齐楚等二党的骨干乃至领袖
  收到邀请之后,三人欣然应允,立刻开始组织对东林党的攻击但邹元标的死因及大致动机为三法司会验所证实这为邹元标添了一层英雄主义的悲情色彩,更引发了朝野上下的普遍同情
  在舆论形势不利、史继偕保持中立的情况下,叶向高联合韩爌、刘一燝,几乎将暂主阁务的沈给架空了
  这进一步加深了沈对叶向高意图的判断:叶向高就是要平息事态,以获得东林党的支持,好重新坐上首辅的位置
  “次辅大人,之前您一直不同意正面票拟弹劾东林党的奏疏,说什么风闻臆测、证据不足,我给了您老面子现在证据确实充分,您总该认了吧?”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见叶向高不接话,沈便走到史继偕身边“史阁老,您怎么看?也像韩阁老那样认为犯官孙如游作伪供吗?”沈直接就把韩爌的那句话给定性了
  “我不知道”史继偕眉头紧皱,模糊地回答说
  这正中了沈的下怀,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模棱两可的话定义成他想要的意思:“就是说,您也认可证据确凿这种可能性了!很好”
  “次辅大人这东西可不止递到内阁来啊”沈用食指点点了仍被史继偕握在手里的奏疏“您不会等到宫里有意见再说自己的意见吧?皇上圣明,乾纲独断但内阁总是一言不发,遇到点儿事情就请皇上圣裁,还要我们干什么首辅不在,咱们总得做点儿表率吧?”
  沈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了,您想重新坐上首辅的位置,还得看宫里的意思
  宫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沈一直不太能看明白沈一开始认为,邹元标就是宫里下令处理掉的,宫里为了保持体面不会容许东林党继续往下查徐光启去求见皇上,讨要尸体,最后只会碰一鼻子灰
  可徐光启竟然真的说服了皇上,邹元标的遗骸也没有被“失火”之类的“意外”给处理掉
  这让沈很不理解难道宫里因为朝会的事情得以顺利解决,就想通过处置锦衣卫来平息事态吗?但宫里为什么不干脆让叶向高来代扛内阁的大旗呢?
  不过看到《奏党案疏》之后,沈终于明白了:宫里有猛料,这搞的是欲擒故纵那一套从一开始,宫里就没想过要放过东林党
  真是太好了!
  “既然这样票拟我先写着诸位要是有别样的意见,之后再说吧”叶向高的沉默让沈有了信心,他一面说话,一面从方从哲的主桌上抽出一张票拟用的小纸条
  “之后?”韩爌走上去按住沈的笔,墨水立刻就在他的掌心留下了黑色的印记“等你写完了我们还提什么意见!”票拟不是几比几的投票,只是一张写了意见的小纸条写完再贴上去,内阁的意见就算是定了
  如果只是抓捕赵南星,敲打清流派,那韩爌没有意见但身为邹元标的密友,韩爌绝不想让这些事以“邹元标畏罪自杀”为前提发生
  “韩阁老,您还是憋着吧叶次辅都没说话呢”沈嘲讽道
  “这么定案太草率了,好歹让法司再审一审”叶向高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要叶向高不明确反对,沈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他相信,锦衣卫既然能把口供抠出来,就不怕翻供人嘛,多多少少总是有点儿软肋的况且奏请里说得很清楚,“孙如游是从犯”这明显是交易过的
  沈狠狠地一抽,将自己的毛笔给抢了出来,并在砚台里补了些墨水
  他提笔写道:宜将孙如游交法司严审,并捕拿赵南星等一干贼人
  写完,沈毛笔放回笔架山对正给韩爌递去毛巾擦手的刘一燝说道:“大家都是近墨者,何必装出一副怕黑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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