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赵南星之死
锦衣卫北镇抚司,戊字牢,最后一间牢房
“大人”看守赵南星的人已经轮班换掉了
“去门口守着我想和赵老先生单独聊聊”田尔耕吩咐道
“遵命”锦衣校尉们不疑有他,拱手抱拳,列队离开
田尔耕伸出左手,拉开木门,步入囚室“赵老先生咱们又见面了”田尔耕微笑着,将提在右手上的食盒放到低矮的方桌上
“田大人看来您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赵南星看着田尔耕把食盒里的酒食一样一样地摆出来
“算是吧”田尔耕摆好菜碟,又将那个白天坐过的凳子端到挪到自己的两腿间“来赵老先生,喝酒”田尔耕将两壶酒中的其中一壶递到赵南星的面前
“您自己来吧,我就不越俎代庖倒了”说着,田尔耕拿起另一壶酒给自己斟了一杯
“好啊”赵南星并不拒绝“所以,您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我接受您的提议”田尔耕举杯敬酒“来”
“请”赵南星与田尔耕碰杯
“您给我实在的口供,我交上去换一份儿天大的功劳”田尔耕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相对的我替您还邹大人一个清白”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明智的决定”赵南星点点头,然后说道:“您给我纸笔和印泥,我自己写”
“不急,夜还长”田尔耕笑着敬酒“而且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想问我们到底想干什么?”赵南星疑惑道
“不这个问题您待会儿会白纸黑字地写到口供上去,不是吗?”田尔耕笑着摇摇头“我想问您点别的事情”
“是啊”田尔耕那极度和善的态度让赵南星放下了提防他翻手为掌,示意道:“田大人但问无妨,我知无不言”
“您和刘阁老他们的关系很差吗?”田尔耕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当然不”赵南星反问道“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们是一个派系的,您却非要把刘阁老他们供出来所以我只能认为您和邹大人是朋友,但和刘阁老他们却有怨”田尔耕往嘴里送菜
“哈哈哈哈!”赵南星笑几声,但并不明着嘲讽田尔耕不懂“气节”“做了就是做了,该认就得认至于对与不对,世间自有公论”赵南星疲惫地眨了眨眼睛“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哈哈赵老先生请说”田尔耕笑着摇了摇头,又敬酒
“刘季晦到底买通了谁?”虽然酒意上涌,但赵南星的思绪仍旧清晰“您应该查出来了,不然不会到我这儿来”
“这重要吗?”田尔耕反问
赵南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猜测道:“是骆思恭?”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田尔耕笑道“我也回敬您一个反问”
“只能是骆思恭,因为如果是宫里的太监,你便不敢要我的口供”赵南星撑着自己的额头靠在桌子上
“呵呵呵赵老先生,您真是聪明”田尔耕由衷地佩服道:“您猜对了”
“太好了”赵南星轻轻地倒在桌子上
见赵南星睡熟,田尔耕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放下筷子,走到床边扯出床单,将之撕成两条打结,并套在木栏最高的横梁上田尔耕凭着记忆中赵南星的身高调整好长度,觉得差不多了才打上第二个结
紧接着,田尔耕将带着余温的凳子放到垂下来的床单边上,并将赵南星扛过来赵南星人老骨松又缺乏锻炼,因此并不重,田尔耕只轻轻地一送,便将赵南星的脖子递到了床单下边儿
“赵老先生我确实不敢要您的口供”田尔耕松手,赵南星立刻惊醒并开始挣扎
田尔耕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边等待赵南星气绝,一边收拾摆在桌面上的酒食他没有将之尽数收走,只拿走了赵南星的酒壶、酒杯以及碗筷这样看起来,就像是赵南星坐在背对牢门的位置独自一人吃了一顿饭
将想要的东西全部收进食盒之后,赵南星也“畏罪自杀”了
田尔耕提着食盒离开监牢临走时,还不忘将凳子推倒,并关门上锁
从得到魏忠贤指示的那一刻起,田尔耕便知道,自己大概率没有路可以选,只能杀人
田尔耕原本是想让许显纯来干的但转念一想,宫里让骆思恭把人从东司房移交到北镇抚司的手里,显然是为了在杀人之后让已经脏了的北镇抚司来背这口锅他会不会受责,并不在于谁来替他背锅,只在于他新认的好爹爹魏忠贤能不能在皇上面前保住他如果魏忠贤没有保他的意愿,或者保了之后皇上不开这个恩,他都完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很不好,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到最后,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他决定自己操刀这样,说不定还能给宫里留一个“敢办事,有担当”的好印象
他还是给赵南星留了机会的,但赵南星的答案是“对与不对,世间自有公论”可这回,宫里不要公论
田尔耕走到戊字牢门口,对领班的小旗说道:“赵南星畏罪自杀了”
“您说什么?”小旗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赵南星趁着驻在监牢门口的守备不注意,用撕开的床单上吊,畏罪自杀了”田尔耕拍拍了拍小旗的肩膀“你们一直守在这儿,就没进去过,明白吗?”
“明明白”小旗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听我的,你们就不会有事”
“一切全听大人的吩咐”包括小旗在内的六个锦衣卫全跪了
“从现在起,撤除原来的轮班,由你们守在这儿在得到新的命令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田尔耕随手指了一个校尉“你”
“在!”校尉抖得跟筛糠似的
“天亮之后去西厂,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魏厂督”田尔耕轻笑一声,突然觉得很累“乏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所所有?”校尉在想这个所有里包不包括田尔耕来过
“所有,全部!”田尔耕径直离开走时,他的嘴里还喃喃:“人事已尽,但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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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
见披着斗篷的魏忠贤走来,正干着杂活儿的宦官们都跪了魏忠贤照例没有搭理他们,而是径直来到闭合的殿门口,问当值的宦官道:“万岁爷从皇极殿回来了吗?”
“回祖宗的万岁爷刚回来没多久又出去了”宦官答道
“知道他老人家去哪儿了嘛?”魏忠贤追问
“也没去哪儿,万岁爷就在东梢间”宦官顿了片刻,释疑道:“想来是看李娘娘移宫去了”
“李娘娘”魏忠贤的眉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是景阳宫那位?”
“您老明鉴”宦官应道
魏忠贤想了想,觉得赵南星之死固然是大事,但东梢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好,我等着”于是他推开南书房的殿门,径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南书房里通常只摆五张桌子,但常用的更少,仅三张
魏忠贤不会在南书房办公,因而他的桌面上只象征性地摆了些笔墨纸砚王安和魏朝的桌子上倒堆着小山似的奏报理论上,作为秉笔太监的魏忠贤是能看的,但他忍住了,只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干等着
在深冬,为了保暖,各殿的窗户都只在特定的时候打开通风关闭的时间一久,屋子便会被香炉中冒出的袅袅白烟所笼罩
门开了,光和风一同进来,将稳定而有序的烟团揉得四散
“你怎么来了?”朱常洛脱下防风挡雪的大氅,王安立刻接过并将之挂到靠近门的衣架上
魏忠贤飞快地磕了个头,然后便跪在那儿,言简意赅地说道:“禀告主子万岁,赵南星死了”
朱常洛的动作一滞,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着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魏忠贤跟着朱常洛移动的步伐,不断地改变脑袋的朝向,直到对准御案
王安向魏朝投去询问的眼神,但魏朝只是摇摇头
“三法司上了联名疏请求把赵南星也交付会审”朱常洛轻叹一声,幽幽地说道
“.”这话魏忠贤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谁杀的?”魏朝插话问道
“是畏罪自杀”魏忠贤是愿意拉田尔耕一把的
“总要有个交代”王安把话挑明
“人在北镇抚司手里”魏朝提醒道
“不可能让整个北镇抚司来担这个责任”王安调集全身的注意力,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皇上的神色变化
“把事情说清楚”朱常洛冷冷地盯着魏忠贤,诈道:“田尔耕到你那里去拜码头了吧?”
魏忠贤一凛,他不知道皇上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但他早有准备“圣明无过主子”言毕,魏忠贤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没有封皮的长纸,双手举过头顶“奴婢以为,这种小事是不必直奏主子的,但主子爷既然问起,奴婢就斗胆越过司礼监,将此事直奏”
朱常洛朝王安招手
王安两大步跨过去,拿起长纸一上手,他就感觉到这东西异样的厚重,像是夹了什么东西在里边儿谨慎起见,王安没有将之呈到御案上,而是直接展开
朱常洛本就不想看,所以也没有注意到王安的动作他盯着魏忠贤,命令道:“你说”
“万岁爷”王安冒昧地打断道
“怎么?”朱常洛转头
“这个”王安将他从长纸里找到的十张千两银票捧在手里“一万两”
朱常洛颔首,接着又将视线移回到魏忠贤的身上“田尔耕的孝敬?”
“他认奴婢当爹,这是他给奴婢的‘认爹礼’”魏忠贤说的很直白
“呵”朱常洛眼皮一挑“还真是大方”他对“田尔耕认魏忠贤当爹”这个事情本身并不觉得意外但在他的记忆中,田尔耕认爹是发生在天启四年魏忠贤用事,并开始大规模打击东林党的时候现在未免太早了些,必然有什么事情推着田尔耕走了这一步“说事儿”
魏忠贤松了一口气,能听解释就是没什么大的问题他直挺挺地跪在原地,说道:“禀告主子田尔耕领了骆思恭的帅令,接收海镇涛转交过来的赵南星并进行审讯赵南星不审而招,但其供词与犯官孙如游的大相径庭他惶然无措,便来奴婢之陋宅询问如何处置”
猜可以,但不能说所以魏忠贤把自己的揣测与分析全部省掉,只陈述事实
“所以,你建议他杀人?”朱常洛将重音放在“你”这个字上
“是是奴婢建议他杀人的”魏忠贤中气十足
“为什么?”魏忠贤的坦荡让朱常洛感到意外
但其实魏忠贤并不坦荡,这是他权衡之后的谎言“奴婢以为,当百官铭感圣恩,朝会改制事成事态就应该结束了”他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震声道:
“赵南星实乃大奸大恶之徒,而大奸大恶者历来冥顽不灵!他挑唆百官逼宫,如今证据确凿,身陷囹圄,非但不思认罪悔罪,反而东拉西扯,以白身攀咬阁员,攀咬堂官希图通过伪供来扰乱朝局此獠此供一经显世,汹议必然再起!故奴婢便令惶然而不知措置的田尔耕暗中诛杀该獠,平息事端”魏忠贤甚至连“伪供、杀人二选一”的部分都省了,直接将所有事情和责任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
说罢,魏忠贤伏地请罚“奴婢擅作主张,未请圣裁,请主子万岁治罪”
所谓“解君父之忧”,不是因为奴婢知道了皇上的心思所以要解,而是奴婢与皇上心心相印,认为只有这样做才对皇上好
“王安,你怎么看?”朱常洛无声一笑
王安深深地看了魏忠贤一眼心想:这个半道净身的流氓还真有本事,比崔文升这条野狗厉害多了
“赵南星确实居心叵测、冥顽不灵所以奴婢以为,魏西厂虽有未请之过,但处置得当”王安回答说
朱常洛对此不置可否,而是问魏忠贤道:“你觉得田尔耕怎么样?”
怎么样?这个问法也太模糊了
既可以是问“这个人怎么样”,也可以是问“让他去扛怎么样”
魏忠贤想了想田尔耕是可以放弃的,无非是换条线向锦衣卫伸手但他还是决定委婉地再保最后一次:“不一定非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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