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惊天动地!江南人不能为所欲为

  乾清宫西暖阁,灯火通明。
  朱元璋坐在软榻上,眼皮半耷着。
  朱标立在他身侧,腰杆挺得有些刻意。
  吏部尚书陈迪、礼部尚书李原名、翰林院首座学士宋讷、左都御史詹徽、兵部尚书沈溍,五个人立在暖阁中央。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
  蒋瓛带来的新口供,钱有道攀咬出的名字,尤其是那个薛道平,像块冰,塞进了每个人的喉咙眼。
  朱元璋没睁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了敲,像是不耐烦,又像是催命符。
  声音不高,“都听到了?说说。”
  陈迪这位管着大明官员升降的老尚书,额头早沁出了冷汗。
  他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臣……这案子……”
  话卡住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才续上:“牵连实在太广!江南道、应天府、六部……甚至通政司这样新换上人的地方……”
  他又顿住,“昨日才审出一个,今日又攀咬三个!照此下去,何时是个头?”
  他抬眼看向朱元璋,“若……若再这般攀咬下去,杀的……不止是涉案之人的头。京官、地方官,怕是……怕是要倒下一小半!届时衙门空悬,政令不通,恐……恐非社稷之福啊陛下!”
  兵部尚书沈溍,一个行事刚硬如铁的老军汉,此刻眉头拧得像块生铁疙瘩。
  他盯着地上的青砖缝,瓮声道:“杀!是该杀!这等勾结谋逆的腌臜货,死不足惜!”
  不过很快他就变了语气,“可陈尚书说的是大实话!一刀下去痛快,杀光了,这偌大的朝廷,谁来运转?边关的粮秣,九边的军备,各地驿站驿马,河道漕运?都成了瞎子瘸子?更怕的是……”
  他咬了咬牙,“杀得狠了,风声鹤唳。难免有人……为了活命或者泼脏水,逮谁咬谁!假的也攀成真的!那才真叫……坏了根本!”
  左都御史詹徽,掌管纠劾百官的都察院首领,脸阴沉如水。
  他缓缓开口,“审案,讲究证据确凿,刑不妄加。陛下已明旨要求不得随意攀诬。然……”
  他话锋一转,“人心惶惶之下,保命为第一本能。恐吓之下,屈打成招未必没有;为了脱罪或拖人下水,混淆视听的,只会更多。长此以往,法度崩坏,人人自危,朝廷威严……也就荡然无存了。”
  翰林院首座学士宋讷,素以清流自居的老学究,一直没开口,只捻着自己花白的胡子。
  此刻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沉沉吐出:“陛下,诸位同僚所言,俱是忧思。这案,若……若只依着眼下这法子审下去、杀下去。臣斗胆……”
  他撩起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榻上闭目的皇帝,“恐……恐失人望,动摇国本。需……需得一个……破局之法了。”
  朱标一直听着,听着大臣们字字句句的忧虑、恐惧和无力感。
  这些话,每一句都像针,扎在他自己的心尖上。
  他等宋讷话音落下,阁中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朱标上前了一步。
  脚步声很轻,却让阁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目光扫过眼前五张忧虑至极的脸,“诸位所言,句句中的。砍刀斩不断藤蔓,杀伐平息不了源头祸根。”
  朱元璋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朱标的声音继续响着,“此案根源,根植何处?诸位可曾想过?”
  他微微停顿,带着近乎冷酷的清醒:“根植于朝堂之势已成尾大不掉!根植于我朝取士之道——南强北弱,已逾千年!
  “根植于那沃土江南,千年文脉滋养,人才辈出,同气连枝!
  “盘根错节之下,一处生事,便处处勾连!”
  他的声音陡然一沉,“若想根除这般毒瘤,光靠剜去腐肉不行。得拔根!得……另辟蹊径!”
  五名重臣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另辟蹊径?
  朱标迎着他们或震惊或疑惑的目光,终于抛出了那柄早已准备好的“利斧”:“孤有一策。”他吐出四个字,暖阁的空气仿佛骤然凝滞。“开科取士,分设两榜!”
  “南榜依旧!考卷文章,择优录取!”
  “同时!专设北榜!北榜名额——务必要多过南榜!”
  什么?!!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吏部尚书陈迪像被烫了脚,猛地瞪圆了眼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礼部尚书李原名捻着胡须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发白。
  左都御史詹徽那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裂开一丝难以置信的缝隙。
  翰林院宋讷浑身一震,差点没站稳。
  连兵部那老军汉沈溍,都张大了嘴,活像见了鬼!
  “北……北榜?”陈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还名额更多?太子殿下!这……这从何说起?!旧制……”
  “旧制造成了今日之困!”朱标冷冷截断他,不容置疑,“道理摆在这里——”
  他目光如炬,一一扫过众臣:“北方战乱频仍,民生凋敝,苦寒之地,寒门学子进身之阶本就艰难百倍!”
  “江南水乡,千年教化,藏书万卷,纸墨不缺。科举之途,对他们而言,远比北方士子畅通!”
  “朝廷取士,本当唯才是举!然长久以来,南优北劣,金榜之上,南方独占鳌头,北方寥寥可数!如此,朝堂之上,怎能不盘踞成势?怎能不互为犄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朱标直指要害:“北榜专取北方才俊!给他们一条通天路!就是给朝廷多一条血脉!”
  “此刻,江南官员空出来的那些肥缺、要害位置——”朱标眼中寒光一闪,直刺这次江南“皇嗣谋逆案”的核心:“不正是安插这些‘北榜’新血的最佳时机吗?!用这些根基干净、无惧所谓‘江南同乡情谊’的新人,去填那些被蛀空的位置!”
  一语惊醒梦中人!
  暖阁里死一般的寂静。
  五位大臣心头剧震!
  那感觉不亚于黑夜里骤然点亮了一盏耀目的灯!
  一个从未想过、惊世骇俗、却又……直指病灶的办法!
  陈迪张着嘴,刚才满腹的质疑和旧制,此刻在脑子里竟哑了火。
  他脑子里像有无数算盘珠子在疯狂拨动——空缺的位置,北方新人,,切割江南势力……
  李原名捻胡须的手垂了下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堵不住,就疏!好一条导流的渠!妙!妙啊!可……可行吗?
  打破南方的垄断!让北方力量入局制衡!这才是釜底抽薪!
  宋讷身体微微发着抖,老眼死死盯着朱标。
  打破南北取士的绝对失衡!
  这是千年未有之变局!
  是动摇文脉根基的大策!
  但为何心口狂跳的同时,又觉得一片前所未有的光亮?
  沈溍猛地捏紧了拳头,这个老军汉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但他懂制衡!
  “好!”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眼中精光四射,“给北方小子们机会!让他们去顶!去争!看那帮江南的老爷们还敢不敢抱团!”
  朱元璋猛地睁开了眼。
  他要的是江南那些士绅老爷们的根基!
  太子这办法,不是砍他们的枝叶,是刨他们的根!
  朱元璋霍然从软榻上站起!
  他绕过面前的臣子,身姿挺拔,像出鞘的刀锋。
  他走到悬挂的巨大《大明坤舆图》前,粗糙的手指,狠狠地摁在了那片代表着江南沃土的锦绣之上。
  “就这么办!”
  “传旨!”
  “着吏部、礼部,三日之内,拟出北榜细则!即日开恩科!”
  “江南涉案空出之缺——”朱元璋猛地回头,扫过惊魂未定的陈迪:“优先从北榜待选士子中擢拔新员!”
  他大手一挥,“这块生土,该见见光了!”
  五名重臣,被这道旨意震得心神激荡,齐齐躬身:“臣等……遵旨!”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了皇帝的这番话之后,他们居然觉得这个法子的稳妥性,不仅仅只是让这次的谋逆大案得到缓解。
  更重要的是还能为将来的稳定,提供更多的坚实的基础。
  几位重臣都明白,这条国策一旦实行下去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从此攻守易形。
  江南再也不能把持科举。
  北方士子终于迎来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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