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天子南巡 23

  朱翊钧屏退众人后,看着鎏金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恍惚间竟与昨夜德王府冲天的火光重叠……
  不知道,这哥们朝自己身上点火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事情败露,恼羞成怒,还是存了心,想要将迫害宗亲的罪名给自己背上呢
  “真冤枉啊……”
  “朕比窦娥还要冤了……”
  “朕这,弄不好,日后是要被贴吧里面的网友拷打的啊……标题都有了,比建文还要过分,比隋炀帝还要残暴......”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音
  建文削藩,尚有齐泰、黄子澄谏言在前,而他只是南巡路上,途径济南,见了人家一面,回家可自焚了
  这天下的笔,是握在胜利者手中不假,但不信史书的人,也挺多的
  像此番如此机缘巧合的事情,即便他是无辜的,即便有诸多的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可他也洗不清了
  有的时候,真相并不重要……但话又说回来,朱翊钧就真的无辜吗……里面就真的没有一点阴谋在吗?
  经不起推敲的
  即便他不了解情况,他没有派人去蛊惑德王犯罪,可下面的人呢……下面人自作主张做的事情,还是要记在他身上的
  想要做成屠龙大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脑袋一热,就能完成的
  需要严谨的筹划,需要里应外合,需要天时地利……还需要一帮志同道合的伙伴……
  当然,在现阶段的济南城,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出主意的刘韬这是带着德王一起送死的
  地牢里弥漫着腐臭与血腥混杂的气息,刘韬被铁链吊在刑架上,身上的伤口早已血肉模糊,一旁几个同伙也奄奄一息,皮开肉绽的背上还插着未拔的竹签
  这都是老规矩了
  人赃并获,带过来先打,打完了再说……
  而几个行刑的人,一直都是留着手呢
  吱呀一声
  牢门打开
  陈寺带着两个随从进入了地牢
  而一直在这里守着的小太监,看到陈寺到了,赶忙迎了上去:“公公,要提审这几个逆党吗?”
  陈寺啐了口唾沫,将烧红的烙铁往炭火里又按了按:“提什么审?陛下吩咐了,直接宰了干净”
  早就遍体鳞伤的刘韬浑身一震,铁链哗啦作响……他猛地抬头,额发黏着血痂垂在眼前,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也要杀了我……”
  沙哑的声音在阴森地牢里回荡,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陈寺看着刘韬
  “怎么,你比别人特殊吗?德王都自焚了,你可以不死……”陈寺说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
  而后慢慢靠近刘韬
  只见刘韬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
  听完刘韬的话后,陈寺冷笑两声……而后,转身,看向他身后的随从
  那随从得到信号
  从袖口中,拔出匕首,迅速靠前,直接将刘韬给抹了脖子……
  鲜血喷射而出
  刘韬瞳孔猛地放大,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身体在剧痛中剧烈抽搐,蹬得地面扬起阵阵血沫与灰尘
  他圆睁的双眼死死盯着陈寺,直到没有了动静……
  “差事办成了这样,导致陛下圣颜蒙尘……还敢说着求饶的话……”陈寺说罢转身离去,披风扫过墙角,几只老鼠仓皇逃窜……
  离开牢房的陈寺,坐上马车,朝着德王府的而去
  马车中
  陈寺一脸阴沉
  他清楚,德王的这把火不仅烧死了自己,还把他陈寺的前程给烧没了……
  以后,他不是去应天守陵,就是去顺天守陵了,至于刚刚刘韬对他说的话,他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德王自焚了
  这个故事,听起来多么耳熟啊
  官员们得诏,纷纷前来行宫
  张四维,申时行,以及随驾的六部九卿在殿外,听完济南知府张崇眉飞色舞的的口述后,进入寝宫面圣
  而在殿外,更多的官员,还在咒骂德王,即便他们心中有些疑惑,可不耽误他们嘴上的功夫
  “德王这逆贼!圣驾南巡本是体察民情的天大喜事,偏要在济南闹出这等腌臜事!”
  礼部主事听完此言,连连点头,广袖拍得廊柱咚咚响:“他竟敢派人到行宫纵火,不忠不孝……”
  “我等千里随驾,本盼着辅佐陛下成就盛世,岂料竟出此等污糟事……德王这把火,烧的是大明的颜面!”
  “对陛下不忠,对太祖爷不孝,死有余辜……”
  可怜陛下一片赤诚,还召见了他们,赐字恩赏,却又被倒打一耙,圣颜受损……”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咒骂声里,好不热闹……
  寝宫内,朱翊钧倚在雕花软榻上,闭目听着殿外潮水般的咒骂声,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扶手上凸起的龙纹
  “陛下受惊了!臣等护驾不力,竟让德王这逆贼犯下此等大罪,实在罪该万死!”
  “请陛下降罪……”
  “请陛下降罪……”
  在六部九卿等高官的请罪声中,朱翊钧缓缓睁开眼,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晃动的暗影,仿佛将满殿朝臣的面容都搅碎成模糊的轮廓
  他撑着软榻起身,玄色龙袍下摆扫过青砖,绣着金线的五爪金龙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朕赐安分守己,原望他能恪守祖训,承太祖亲亲之仁......”
  “朕南巡至此,不过与他见了一面,他便想着火烧行宫、自绝于宗庙……”
  “不过,他也害苦了朕啊……”
  “这让天下藩王如何看朕?”
  “让天下百姓如何信朕?”
  殿内死寂如坟,唯有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腾
  朱翊钧话音刚落,申时行忽然撩起蟒袍前襟,大步出列,他抬起头,苍老的脸上不见半分情绪,唯有目光如刀:“陛下,德王谋逆证据确凿,大逆不道,朝廷应秉公执法臣以为,当效仿成祖处置宁王旧例,将德王世系尽皆削除,贬为庶人,圈禁中都……”
  这话如同一把重锤砸在殿内,张四维猛地抬头,他望着申时行挺直的脊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老匹夫竟抢在自己前头表态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特别绝对的话张四维也不可能第一个说出口
  申时行说的没错
  不管里面有没有阴谋
  不管德王有没有罪
  朝廷从一开始,就要做出反应
  而且,反应还要大,惩罚还要狠……跟宁王谋反一样的罪名公布于世,存于史书,至于是非,就不是本朝本代的人,可以议论的了……
  朱翊钧凝视着申时行,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好一个秉公执法......”
  停顿了片刻后,朱翊钧又道:“就依卿所言……德王藩世系,移除……”
  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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