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有功有过

  “皇子先瞒着吧,长大了些,再上玉碟”说着这话,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奏疏,而后看向冯保
  冯保虽然感觉不妥当,但还是奉命照办:“是,陛下”
  “还有一件事情,大伴还要操持一番”
  “陛下您尽管吩咐”冯保赶忙应道
  而后,等了片刻后,不见天子说话,只能抬头去看陛下,却见朱翊钧脸带犹豫,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您尽管吩咐啊……”
  “那个……”
  “这个……”
  “还要劳烦大伴,在去西苑将两个西洋女子,接进宫里面来”
  “为何……”冯保问了一句,而后眼睛突然睁大了:“难不成,又有两人怀有龙种”
  “是啊,朕……朕也是今日早上才知道此事,一切交给你安排吧”说这话的时候,朱翊钧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这方面也太强了吧
  万历十年七月初,宫里面传来三个选侍怀有身孕,皇后也再次怀有了身孕,原本朱翊钧还是挺开心的
  可今天西苑的太医传来消息,又有两个西洋女子得陛下宠幸后,有了喜
  自己这传宗接代的本事,可是直追太祖高皇帝了
  二十出头的年龄,都有有十几个孩子了
  这……
  都已经成了朱翊钧的困扰了
  看来,父亲的基因自己是完美的继承了下来,并且,种植能力却比父亲高了太多
  即便是富有天下的君主,也多少有些犯了愁
  更何况还破天荒的有着一些中西混血的皇子公主
  也不知老祖宗在天上看着,是该夸自己,还是跺脚骂自己了
  “陛下啊,您……您还是跟两宫皇太后说实话吧,奴婢害怕啊”冯保带着哭腔说道
  他是真的害怕了
  一个还好
  两个,三个,弄不好过不了几天,还有第四个,第五个
  皇宫里面跑一些金发碧眼的皇子公主们
  想一想,冯保都浑身发抖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自己隐瞒的身影在
  历来青史留下骂名的大太监,无不祸国殃民,迷惑陛下
  他瞧着自己,能够捞一个较为清白的身后事,可皇帝陛下多了一帮金发碧眼的龙子龙孙,还是自己瞒着的
  那好家伙
  他冯保啊,也就真的成了蛊惑陛下的大奸宦了
  皇家血统都有长金头发的了,这个锅,冯保是真的有点背不动了
  “朕当然要对母后们说,不过,时机还未到吗,等着孩子们大了些,长得像朕了些,母后们也就能接受了”
  而朱翊钧在第一个的时候,有些心理负担
  可有了第一个,他就不怕再有第二个,第三个了,所以,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并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冯保是发了牢骚,可他也清楚,陛下交代的差事,他还是要办的……
  殿外的雨啊,还在哗啦啦的下,冯保内心,也是“泪流不止”……
  北京的暴雨,像是天河倾覆,无休无止
  而千里之外杭州的天空,飘洒的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雨
  不是北方那种狂暴的倾盆,而是江南特有的、缠绵悱恻的牛毛细雨
  雨丝细密如烟如雾,无声无息地从铅灰色的低垂天幕飘落,濡湿了巡抚衙门前威严的石狮子,浸润了庭院里青石板路的每一道缝隙,也将庭院中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叶洗得油亮翠绿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土腥味,静谧得只剩下雨丝拂过树叶的沙沙微响
  然而这份江南的宁静,却被巡抚后衙卧房内弥漫的浓重药味和压抑到极点的死寂彻底打破
  在房外,一众浙江的官员们都在等候
  里间的拔步床上,厚重的锦帐半垂着,隐约可见里面躺着的人形
  曾经在东南沿海叱咤风云,浙江巡抚涂泽民,此刻如同一截被蛀空、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朽木,枯槁地陷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之中
  他的脸色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灰,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带动着瘦骨嶙峋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深处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痰鸣
  “呃…呕——!”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涂泽民猛地侧过头,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一口暗红发黑、带着粘稠血块的血沫猛地喷溅在床前小几上那只空了的青瓷药碗里,发出沉闷的“噗”声
  那血污迅速在碗底洇开,刺目的猩红,触目惊心
  一旁的侍女赶忙将青瓷小碗端走,另有一名侍女上前擦拭嘴唇
  吐出一口浊血后,涂泽民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让,让他们进来吧”
  “是,老爷”
  侍女起身,走出了房外,而后一众浙江的官员,涉及海事司的官员三十多人一下子都进入了涂泽民的卧房中
  这些官员看到此时涂泽民的脸色后,心猛地一惊
  而涂泽民侧头目光扫过床前几位大员,最终,带着一丝询问,落在了站在最前、面色沉凝如水的左布政使张佳胤脸上
  “张……张大人……”
  张佳胤闻言上前数步
  “抚台大人……”
  “张大人,我……我要举荐你为浙江巡抚”
  “抚台,此事…终究是要陛下圣裁的”
  听闻张佳胤的话后,涂泽民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我…我知道…要陛下…下旨…这…这只是…我这做臣子的…举荐…罢了…”
  他喘息着,目光艰难地从张佳胤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床榻前一张张熟悉而沉重的面孔——王道成,还有海市司几位核心的主事官员
  这些人,都是他这些年开海大业的中流砥柱,是他殚精竭虑推行新政的臂膀
  “诸…诸位…我涂泽民…有负皇恩,有负…诸公信任,贪渎枉法…我…罪该万死…悔…悔之晚矣…”
  他猛地又是一阵呛咳,身体痛苦地弓起
  旁边的郎中急忙用白巾擦拭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
  涂泽民喘息稍定,目光死死盯着床顶的承尘,仿佛穿透了那华丽的织物,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某个遥不可及的人
  “愧对…高文襄公…”他喃喃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追悔和孺慕之情
  “文襄公当力排众议…保举我…督抚浙江…开海禁…通有无…富国强兵…”
  “我辜负了他的栽培…辜负陛下的重托…”两行滚烫的浊泪汹涌而出,“如今…报应…报应到了…”
  他猛地转过头,那濒死之人回光返照般的目光,陡然变得异常锐利,如同燃烧的炭火,灼灼地刺向床前的每一位官员:“开海是对的!”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尽管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后的执拗:“宁波…宁波港…一年数百万两白银,流入国库,养兵…济民…此乃…国之大计!”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张佳胤脸上,又艰难地扫过海市司的主事们,枯瘦的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起,紧紧攥住了离他最近的张佳胤的袍袖!
  那力道之大,让张佳胤都感到一阵微痛
  “日后诸公要协助布政使大人,不能因朝中些许非议…就…就废弛海政!宁波港开海之基业,来之不易,必须…坚持下去!必须…守住它!”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气息越来越弱,攥着张佳胤衣袖的手却依旧死死不放,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嘱托刻进对方的骨血里
  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恳求、焦虑和不甘
  张佳胤看着这一幕,有些动容
  他早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执掌海事诸多事宜了,而涂泽民呢,也是尽心尽力的去帮助张佳胤尽快了解海事
  “抚台放心,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听着张佳胤的话后,涂泽民笑了笑,随后,他艰难地转动头颅,视线最后落在了床榻边小几上,那里摊开着一幅巨大的、描绘着大明东南海疆的舆图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舆图上那个被朱砂重点圈出的位置——宁波府
  “守…住…”他嘴唇翕动着,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如同凝固的烛火,牢牢锁定在那片象征着财富、希望与未来风暴的港口标记上
  攥着张佳胤衣袖的手,力道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最终无力地滑落,软软地垂落在冰冷的锦被之上
  那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如同被风吹灭的灯芯,骤然断绝
  卧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江南的牛毛细雨,依旧沙沙地、不知疲倦地飘洒着,濡湿着庭院里的青石板,也濡湿着房间内每一颗沉重的心……
  窗外的雨,还在无声地下着,细密,冰冷,仿佛永无止境……
  有人生,就有人死……这是天道循环
  涂泽民算是大明开海道路上的奠基人物……影响注定是深远的……到了生命的最后,还在惦记着自己开创的事业……不过,他在自己权势巅峰的时候,也成了巨贪……有对有错……有功有过……
  uu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