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晨曦,闹市,干枯
清晨,拂晓的月光即将散去,在海面上投射下一丝眷恋的白,与远方的星海迟迟的告别
玉界门那里的接驳员们早早醒来,和值完夜班的同事换班,他们换上工作服,为来往罗浮的星槎做着例行登记
长乐天里的商贩打开店铺的门,整理着货物,将那些鲜艳的古色古香的老招牌擦干净,开张了
你可以看见,那些机巧鸟儿扇动着羽翼,迎着还不算刺眼的阳光,它们拎着一个个包裹,不急不忙的飞着
宣夜大道里,掌柜的大多坐在怀旧的椅子上,一边安适的喝着早茶,一边读着玉兆上面的新闻
金人巷中那些小吃店也都起了锅,蒸笼里塞满了糖食与面点有的伙计忙着打发浮羊奶,制作奶油,做着用貘貘做的貘貘卷(误)
丹鼎司呢,忙了一宿没睡的丹士们强打精神,拿着小药勺从比人还高的丹炉里面取出新制的丹药,分发到各处的诊所里
偶尔能听见有的人窃窃私语,说着什么【玄黄】保佑,药王慈怀之类意义不明的话
晨间的风,都是有着苏打水那样干净的味道的,空气净化系统全力运转,把整个仙舟的环境都更新一次
……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这些,都和琼华无关
一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死去的,有人会说自青春结束,那生命就快速走向死亡
琼华可以清楚的报出自己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他早就已经死了
他死在四百八十五年前某个冬日的黄昏,和那爱笑的女孩一起葬在倏忽的「血涂狱界」里
她的死是那么的突然,却就这样成为了他持续了五百年的宿病,再不会痊愈了
景元不会知道,其他人也不会知道,琼华在白珩死的那一天,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彻底失去了味觉
苦涩的茶,或是有着“致死量”糖分的饼干,都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更有意思的是,琼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魔阴身的迹象,这当然有龙尊传承的功劳,可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
他再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
你看,这个人早就死了,死的透彻,再不留一丝存寄
在星槎驶离罗浮的玉界门的时候,琼华最后一次用玉兆给景元发了消息
“替我照顾好白露,好吗?”
“告诉她,我可能看不到她穿上丹士长衣服的那一天了”
“记得和她说,我还给她写了信呢”
景元秒回了
“琼华,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
最糟糕的爷爷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我还活着,罗浮你放心”
“助你顺利”
琼华笑了,他放下玉兆,向后倒在星槎的驾驶舱的座椅里
星槎飞行的速度很快,可和漫天繁星相比,太慢了,慢的要死,让他等的有些心焦了
琼华看着眼前逐渐临近的万亿星空,不曾回首,亦再不有留恋
“你说,白珩她当年做飞行士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看见这样子的景色呢?”
他望着舷窗外流转的星河,自问自答,他的话语在狭窄的星槎里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不行,这样下去可不是琼华的风格,要赶紧打起精神来才行啊
“到了关键的决胜时刻!”
他有些浮夸的这么说了一句,像是酒馆歌舞剧里的演员那样,又有些像说书人
可星海依旧寂静,唯有星槎尾焰拖拽的流光在后视镜里回答他,这毫无疑问让他有些尴尬
“唉,在这个令人伤感的时刻,我开始想念起我的小白露了”
——————
“白露,你知道吗,明天的接任典礼,爷爷亲手为你缝制了丹士长的披肩”
……
罗浮的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丹鼎司的【玄黄】公开宣布将辞去丹士长的位置,让位于他尚且有些幼态的孙女
他还说,在白露完全能够独立掌握丹鼎司之前,以原丹士长助理丹枢代行丹士长职能
无人反对,因为【玄黄】基本上做出的决定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个人在罗浮医学界有些神化的迹象了,对于医士来说,这就是真理的象征
“衔药龙女”的能力,丹鼎司的医士们有目共睹,眼下她更有丹枢辅佐,想必白露成为下一位【玄黄】是指日可待的
这消息来得突然,来得太快,明明白露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仍然有些紧张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人们却已然给了她开始雷鸣般的掌声,白露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有着和爷爷一样,金绿色的<丰饶>
她的龙角更加尖锐,鳞片更有光泽,水银色的眼中有着古海平静的碧波
龙尊传承的移交,竟也是如此堪称草率的完成,没有什么宏大的仪式,只是一句象征离别的……
“再见啦”
“爷爷?”
白露这么唤着他,那么慌张的想要留住他,可手里抓着的衣角,却连同那长袍一起披在了她身上
还带着那人身上的余温,可那双温暖的手却再也牵不到了
“不必担心我,白露,这不过是…一场迟来了五百年的末路狂欢罢了”
人们恍然发现,来这里的【玄黄】竟溃散成最虚幻的泡影,他们有的人刚要说些什么,然后就平静的闭上了嘴巴
在丹鼎司缭绕的熏香里,这些参与典礼的人们,各自若无其事的离开
【水中月,镜中花,世人难辨真与假】
在空旷的广场上,她听见有人对她说
“白露,偶尔也多吃点除甜品以外的水果和蔬菜吧,这对你来说有好处啊……”
“你总是熬夜,身体应该补充更丰富的营养才对”
“你知道吗,明天的接任典礼,爷爷亲手为你缝制了丹士长的披肩”
“如果你不会嫌弃,那么就用它开启属于你的时代”
“洗去那些爷爷曾留在上面的污渍吧”
“白露……”
那话语随着他的远去,逐渐削薄,轻到听不清,只有她还能听见,随后这微弱的声息也消散在风里了
如此,那一艘星槎驶出玉界门,那人,也再也不会回来
如一束干枯的花,重重的带着玻璃瓶倒下,散落一地,拥抱五百多年前就已经凋零的红叶
……
琼华那时候想过,为什么倏忽会带着孽物大军进犯罗浮,为什么挑选了那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她要去死
最后,猜猜看,他的调查结果是什么呢?琼华,你在那一天做了什么呢?
倏忽来这里是为了建木,丰饶民来这里是为了夺取恩赐,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有,有很大的关系
天泊司是罗浮最刚烈的部门,天舶司的历史上十次面对『寿瘟祸祖』(后来是十二次了),两次(加上这一次是第三次)毁为废墟,而今依然屹立
可白珩就在天舶司,她不能有事
那么,这自私的笨蛋,他在那一天做了什么呢?答案是,琼华做了丰饶孽物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听信了那些丹鼎司元老们的建议,准备借着这次机会,把她从战争里捞出来
他在丹鼎司假装炼药,实际上却沟通建木,自作聪明的想要把那些进犯的孽物引开
反正都是丰饶孽物,给它们指个路,如果能保住她,也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结果呢,自然是弄巧成拙
琼华从来没有想过,倏忽为了得到建木能有多疯狂;他也没有想过,为了同伴和故乡,白珩这只狐狸能有多么高尚的行为
建木之上的古海里,倏忽没有辜负他的安排,那么轻易的就突破了防线,肆意横行
可祂需要时间,突破那持明龙尊世代守护的封印,这样子祂才能够获赐真正的丰饶
这种混乱的局面,要想逃命是再简单不过了,琼华知道的,有着他力量的庇护,只要白珩愿意,她随时能逃出「血涂狱界」
借着这个机会,他之后就可以操纵着那些“傀儡”,让白珩那么自然的,从这场该死的战争里逃出来
只需要一点点暗示和推动,这个计划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帝弓司命也没有办法知道
反正锅都可以推给丰饶孽物,白珩只不过是一个好不容易才活下去的弱女子罢了,她有什么错呢?
可她死于自己的崇高,死于对同伴的怜护,死于狐人骨子里抹不掉的责任感
是谁杀了白珩呢?能说出那个名字吗,琼华?
是了,这就是一切的真相啊
——是你自己间接杀死了白珩
是你的愚蠢,你的自作聪明害死了她!!!
悔恨吗?痛苦吗?这就是代价,这就是报应!
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人会想到,【玄黄】实际上是这么卑劣,这么自私的一个混蛋
倏忽都不会想到是你自导自演了这一切,这一出烂剧足够祂这个令使死不瞑目了
可你早该知道的,白珩她一直是这样高洁的性格,也早就明白,牺牲是她应有的结局
白珩是照亮你的光,而你亲手熄灭了她
“有何感想?快说来听听?”
【有着千人千面的【欢愉】之主,祂自虚空里降临,戏谑的看着你祂隐藏于无数面具后面的模糊身影向你发问】
【你平静的看着祂,像是和老朋友相见那样淡然一笑】
“那不过是一个愚蠢透顶的人,因为一次自作聪明,失去了他的整个世界…
一个向来不守时的人,因为这一次的迟到,悔恨了几百年…”
“就是这样一部由我自导自演的悲剧的诞生”
掌声在他耳边响起,红色的,金色的,多么绚丽的彩带飘飞在星槎狭窄的驾驶室里,把琼华笼罩在内
他感觉头上放着什么东西,拿下来时才发现是一张黑白的小丑面具
“啊哈,那你现在当真是一个<愚者>了!嘿嘿,一看你就是个笨蛋!哈哈哈哈!”
祂拍着手,那么不着调的为他的伤口撒盐,却毫不吝啬的给予了琼华他能承受的最大力量
“多谢你的打赏,<阿哈>”
“希望我的谢幕表演不会让你失望”
琼华梳理着新获得的力量
可他回过头来时却发现,除了手上的面具还能证明祂来过,他身旁那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作为愚者,所作所为,自是“愚行”
<阿哈>跑的真快,明明琼华还有些问题要去问祂呢
他说
“<阿哈>,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对吗?”
欢愉的神在不远处听见这句话,在这么一瞬间,祂在面具后的脸突然失去了笑容
【乐,死了】
……
“这么有乐子,真是死都值回票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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