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被扯住了
杜幾的靴底在青石板上磨出刺耳的声响,他死死盯着周不疑披风在夜色中翻飞的玄色衣角,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府门前的石狮子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两尊沉默的判官,看着火把照亮的队伍如潮水般涌入
“且慢!”杜幾抢步上前,却被两名侍卫交叉戟戈拦住他望着周不疑登上台阶的背影,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周大人,内子一向温良贤淑,定是其中有误会……”
周不疑停住脚步,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出清响:“杜太守可知‘瓜田李下’?那海棠临终遗言,满城百姓都听得真切”他目光扫过杜幾惨白的脸,“若令夫人当真无辜,何必慌张?”
杜幾喉间发紧,余光瞥见管家老周在门廊下瑟瑟发抖,突然想起三日前那夜——海棠捧着药碗进主母房时,分明哼着小曲那时他刚从钟繇处议事归来,还打趣说海棠最近总往夫人房里跑此刻想来,那曲声里竟藏着几分诡谲
正思绪纷乱间,内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杜幾猛地挣开侍卫,撞开雕花木门眼前景象令他血液凝固:夫人素衣散发跪在满地茶盏碎片中,两名衙役正扯着她的衣袖
“夫君!”夫人看见杜幾,眼中泛起泪光,“他们说我……”
“放肆!”杜幾挥开衙役的手,将夫人护在身后,袍角扫过地上暗红的药渣那药渣形状古怪,竟与三日前他在书房发现的碎末如出一辙他强压下心头惊涛,转身对周不疑道:“周大人既来查案,当搜遍全府,而不是拿妇人撒气”
周不疑抚掌冷笑,朝身后使个眼色十余名衙役立刻散开,脚步声在回廊里此起彼伏杜幾感觉夫人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摆,颤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太守好雅兴”周不疑踱步到案前,指尖划过青瓷笔洗,“听闻令郎近日在书院与人争执,为父的可曾过问?”
杜幾瞳孔骤缩次子杜临三日前确实与同僚之子起了冲突,只因对方嘲笑杜家子嗣单薄当时他忙于公务,只匆匆嘱咐几句此刻想来,周不疑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周大人若有话直说便是”杜幾握紧腰间佩刀,刀柄上的螭纹硌得掌心生疼
周不疑忽然掀开床幔,月光透过纱帐洒在床底的檀木匣上杜幾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夫人陪嫁的妆奁,他曾见夫人往里面放过家书衙役将匣子拖出时,几片泛黄的信笺飘落,杜幾瞥见熟悉的字迹,正是岳父从荆州寄来的
“这是什么?”周不疑拈起一张信纸,眯起眼睛,“‘荆州局势变幻莫测,望吾儿早做筹谋’?杜太守,令岳可是刘表帐下重臣啊”
杜幾感觉天旋地转岳父确实多次劝他投靠荆州,但他始终以汉室子民自居,从未应允这些信件怎会成为把柄?他下意识看向夫人,却见她咬着下唇,脸色比纸还白
“夫君,我……”夫人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杜幾慌忙扶住她,触手一片滚烫周不疑上前探脉,神色变得古怪:“好高明的手段,毒发前先让人心慌意乱,倒像是……”
“住口!”杜幾抱起夫人,大步往外走,“我这就请名医来诊治周大人若要查案,悉听尊便,但谁敢动我妻儿一根寒毛,我杜幾定让他血债血偿!”
夜色渐深,杜幾在药庐外踱步,听着夫人压抑的呻吟,心如刀绞他想起成亲那日,夫人红盖头下的笑靥;想起长子出生时,她虚弱却满足的模样;想起无数个夜晚,两人秉烛夜谈,她总说“愿与君共守这一方安宁”如今安宁不再,暗流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涌
“杜大人”钟繇的声音从暗影中传来,惊得杜幾手按剑柄,“别来无恙啊”
杜幾转身,见老友提着酒壶,步履踉跄月光照亮钟繇脸上的疲惫,竟比白日苍老了十岁
“你怎么来了?”杜幾警惕地看向四周
钟繇仰头灌下一口酒,辛辣的酒气混着叹息:“来告诉你,海棠的死,没那么简单”他晃了晃酒壶,“你以为那丫头为何突然认罪?她不过是枚弃子,背后有人想让所有人以为凶手已死,就此结案”
杜幾皱眉:“你是说,有人栽赃陷害?可谁会……”
“荆州”钟繇将酒壶重重砸在石桌上,“刘表虽病入膏肓,可他那些儿子们可不消停你不肯投靠,便是挡了某些人的路他们既能买通海棠,就能伪造信件,甚至……”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药庐,“让令夫人染上怪病”
杜幾浑身发冷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次子与人争执时,对方曾说“你爹不识时务,迟早大祸临头”原来那时,阴谋的网已经悄然张开
“那周不疑……”
“他不过是被人当枪使”钟繇冷笑,“但此事若闹大,曹操定会起疑你我都清楚,曹丞相最恨结党营私”
杜幾握紧拳头,指节泛白他必须赶在周不疑查出“真相”前,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可如今夫人病重,长子次子被周不疑派人“保护”在书院,他能信任的人,似乎只剩眼前这个醉醺醺的老友
“我该怎么做?”杜幾的声音沙哑
钟繇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我暗中查到的,海棠生前与荆州商人来往密切的证据但要扳倒幕后之人,还需……”他凑近杜幾,压低声音,“让令夫人配合演一出戏”
杜幾瞳孔骤缩:“你要我拿夫人当诱饵?”
“别无他法”钟繇拍了拍杜幾的肩膀,“你比谁都清楚,若此事不能水落石出,不仅杜家满门难保,就连这一方百姓,也将陷入战乱”
药庐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杜幾心头一紧,冲进房内只见夫人倚在床头,苍白的脸上带着决然:“夫君,我听到了”她伸手握住杜幾的手,“为了杜家,为了百姓,我愿意”
杜幾喉间哽咽,俯身将夫人轻轻搂入怀中窗外夜风呼啸,吹得窗棂吱呀作响,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三日后,周不疑再次登门时,杜幾正在书房临摹《急就章》墨香混着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夫人的病情看似愈发严重,整日咳血不止
“杜太守好闲情逸致”周不疑扫视书房,目光落在案头的竹简上,“这是……”
“一些无关紧要的账目”杜幾漫不经心地合上竹简,“周大人今日又来,是查出真凶了?”
周不疑冷笑,示意衙役呈上一个锦盒打开盒盖,竟是半枚刻着“荆”字的玉珏:“在令郎书房找到的,与荆州某位公子的玉佩恰好成对杜太守,这作何解释?”
杜幾心跳如擂鼓,却强作镇定:“小儿年幼,或许是友人相赠周大人仅凭半枚玉珏,就想定我儿的罪?”
“自然不会”周不疑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这是海棠生前往来书信,字字句句都指向令夫人与荆州勾结,意图谋害太守,另立门户”
杜幾猛地拍案而起:“一派胡言!”
“是不是胡言,soon便知”周不疑朝衙役示意,“传杜临!”
片刻后,次子杜临被押进书房少年脸上带着倔强,却难掩眼底的恐惧杜幾心疼如刀绞,却只能强装镇定:“临儿,告诉周大人,这都是误会”
杜临看了父亲一眼,突然咬牙道:“是我!是我与荆州的人来往,想让父亲投靠荆州!母亲怕此事连累父亲,才……才让海棠顶罪!”
“临儿!”杜幾目眦欲裂,冲上前却被衙役拦住周不疑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一名侍卫神色慌张,“荆州使者求见,说有重要证物呈上!”
周不疑与杜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片刻后,一名身着荆襄服饰的使者步入书房,捧着漆盒躬身道:“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呈上真相”
打开漆盒,竟是一卷密信和另一枚玉珏信上笔迹与之前“证据”如出一辙,却详细记载了如何设计陷害杜幾,如何买通海棠,甚至如何让杜夫人染上怪病而玉珏内侧,赫然刻着周不疑某个心腹的名字
“这……这不可能!”周不疑脸色骤变,抓起信笺细看杜幾趁机冲到儿子身边,解开绳索杜临扑进父亲怀里,泣不成声:“父亲,孩儿对不起您……他们说若不配合,就杀了母亲……”
杜幾抱紧儿子,心中怒火熊熊他看向使者:“贵公子为何突然……”
“我家公子说了,”使者微笑道,“不想让忠良蒙冤,更不想荆州背负陷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周不疑踉跄后退,手中信件散落一地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被利用完便要被弃杜幾看着周不疑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却无半分快意这场阴谋,险些让他失去一切
当夜,杜幾坐在夫人床边,握着她渐渐有了温度的手经过名医诊治,夫人中的毒已解,只是身体还需调养
“夫君,你说,这世上为何有这么多算计?”夫人轻声问
杜幾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因为人心不足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便什么都不怕”
窗外,月光温柔地洒在庭院里,仿佛要洗净这几日的血雨腥风杜幾知道,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至少,他守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此后数日,杜幾协助钟繇彻查此案,将涉事之人一网打尽周不疑因失察之罪被调离,而荆州那位“大义灭亲”的公子,不久后顺利继承家业杜幾明白,这背后定有曹操的授意——曹丞相向来喜欢坐山观虎斗,让各方势力相互制衡
日子渐渐恢复平静,杜幾却不敢再有丝毫松懈他加强了府中的守卫,教导儿子们习文练武,也时常与夫人漫步庭院,享受难得的安宁每当看着夫人在花丛中微笑,看着儿子们在廊下嬉戏,他都暗暗发誓:定要护这一方平安,守这一家团圆
庭院里的紫藤花架下,杜幾握着青铜剑的手掌沁出薄汗十二岁的长子杜昱正持木剑向他刺来,剑锋带起的风声惊飞了廊下栖息的麻雀这已是这个月第三场实战演练,杜幾看着儿子愈发凌厉的剑招,恍惚间想起三个月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父亲!”杜昱的剑尖突然转向,精准点中杜幾腰间空门杜幾后退半步,剑穗扫过飘落的紫藤花瓣,心中却涌起欣慰——这孩子竟学会了以守为攻的精髓
“昱儿的长进让为父欣喜”杜幾收剑入鞘,目光扫过庭院角落新添的暗哨,“但真正的战场从不会给人喘息之机”话音未落,廊下传来清脆的铜铃声,身着绯色襦裙的丫鬟小桃疾步而来,鬓角的珍珠步摇随着跑动轻晃
“老爷,钟大人府上的管家求见,说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小桃话音刚落,杜幾已疾步迈向正厅雕花木窗外,乌云正悄然吞噬最后一缕阳光
正厅内,钟繇的管家将密信呈上时,杜幾的瞳孔骤然收缩绢帛上“荆州有变”四个字墨迹未干,却似重锤般砸在心头三个月前被调离的周不疑,竟在赴任途中遇刺身亡,而新任荆州牧——那位曾“大义灭亲”的公子,正以雷霆之势整合各方势力,坊间传言他暗中豢养死士,剑锋直指许昌
“曹丞相已召集众臣商议对策”管家压低声音,“钟大人特意嘱咐,杜大人需做好万全准备”杜幾摩挲着信笺边缘,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后花园瞥见的陌生身影那道灰衣人影转瞬即逝,却在他心底投下浓重阴影
当夜,杜幾在书房枯坐至三更烛火摇曳间,案头堆满荆州地形图与密报夫人李氏端着安神汤推门而入,发间茉莉花香混着药香弥漫开来:“又在为荆州的事忧心?”她将汤碗轻轻放在砚台旁,“昱儿和珩儿今日在后院练剑,说是要保护爹娘”
杜幾握住夫人的手,指腹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每日为孩子们缝制衣衫留下的痕迹“阿蘅,”他唤着夫人的小字,“荆州新主野心勃勃,曹丞相恐不会坐视不理这场风波,怕是要将我们卷入漩涡”
李氏轻轻靠在他肩头:“无论风雨多大,你我携手便是”窗外突然传来猫头鹰的长鸣,杜幾下意识按上腰间剑柄,却见李氏已将烛火吹熄:“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黑暗中,杜幾睁着眼睛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听见更夫敲过五更,听见厨房传来生火的噼啪声,也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时,他已穿戴整齐,腰间佩剑寒光凛冽
三日后,许昌城四门戒严杜幾带着长子杜昱随钟繇入宫时,朱雀大街上满是巡逻的铁甲军宫阙巍峨,却难掩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太极殿内,曹操独坐高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阶下群臣
“荆州逆贼意图谋反,诸位有何良策?”曹操的声音低沉如雷,惊得梁上燕雀扑棱棱乱飞杜幾注意到尚书令荀彧轻咳一声,上前一步:“臣以为,可先派使者安抚,同时暗中调兵遣将......”
“安抚?”曹操冷笑打断,“荆州小儿羽翼渐丰,此时示弱只会助长其气焰!”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杜幾身上,“杜卿家在荆州人脉颇深,可有破敌之策?”
杜幾出列行礼,手心微微冒汗:“回丞相,荆州地势复杂,易守难攻但若能切断其粮草补给,再以水师封锁长江......”他的话被殿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一名侍卫浑身浴血冲入,手中捷报已被鲜血浸透
“报——!荆州叛军突袭江夏,守将拼死抵抗,江夏城危在旦夕!”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杜幾看见曹操的指节捏得发白,案上青铜酒樽被碰倒,酒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杜幾听令!”曹操猛地起身,“即刻率领五千精兵驰援江夏,务必守住长江防线!”
领命出殿时,杜幾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江夏乃荆州门户,一旦失守,叛军便可长驱直入他策马奔回家中,只见夫人已将战甲备好,两个儿子站在廊下,手中木剑换成了真正的青铜剑
“父亲,我要随你出征!”杜昱眼神坚定,杜珩也握紧拳头:“孩儿虽年幼,也能为父亲传递军情!”杜幾看着两个儿子稚嫩却坚毅的脸庞,忽然想起多年前父亲带他上战场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般年纪,满心都是对战争的向往
“昱儿留下,协助母亲守护府邸”杜幾将佩剑递给杜昱,“这柄剑曾随我出生入死,如今交给你记住,守护家人比上阵杀敌更重要”他又转向杜珩,“珩儿随我前往江夏,但若遇危险,必须立刻撤退”
李氏默默为杜幾系紧披风,指尖在他心口处停留片刻:“万事小心”杜幾低头轻吻她的额头,转身跨上战马马蹄声中,他最后回望一眼熟悉的府邸,却不知这一眼,竟是许久的离别
江夏城外,战鼓声震耳欲聋杜幾站在瞭望塔上,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叛军如潮水般涌来长江水在夕阳下泛着血色,战船的帆布上绣着荆州牧的家徽他握紧手中令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杜将军!后方发现敌军伏兵!”斥候的声音带着颤抖杜幾心头一沉,原来叛军早有准备他迅速调整部署,却在此时瞥见敌军阵中一抹熟悉的身影——灰衣、斗笠,腰间佩剑的样式与三日前在后花园出现的人如出一辙
“放箭!”随着杜幾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然而叛军却似早有防备,盾牌组成的防线密不透风更糟的是,江面上突然出现数十艘蒙冲战船,船头的投石机开始轰鸣江夏城墙在巨石的撞击下摇摇欲坠,守城士兵的惨叫声混着箭雨,在暮色中回荡
混战中,杜幾的战甲已被鲜血染红他挥剑砍倒一名叛军,却感觉后背传来刺骨的疼痛回头一看,竟是那个神秘的灰衣人那人的剑招狠辣诡异,每一剑都直指要害杜幾边战边退,却发现自己渐渐被逼到城墙边缘
“杜幾,拿命来!”灰衣人摘去斗笠,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杜幾瞳孔骤缩——这人竟是三个月前被他诛杀的贪官的贴身侍卫!原来复仇的种子早在那时就已埋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掠过杜珩手持短剑,狠狠刺向灰衣人的后心灰衣人吃痛转身,杜幾趁机一剑刺入他的咽喉看着灰衣人倒下,杜幾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叛军阵中升起三支信号箭
“不好!是总攻信号!”杜幾话音未落,江夏城门已被攻破叛军如潮水般涌入,杜幾护着杜珩边战边退长江水浪声、战鼓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当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时,杜幾带着残部退守到一座小山上清点人数时,他发现五千精兵只剩下不到五百人杜珩的手臂被流箭射中,却强忍着泪水不肯哼一声杜幾将儿子搂入怀中,望着远处燃烧的江夏城,心中满是愧疚与不甘
“父亲,我们还会回去吗?”杜珩的声音带着哭腔杜幾望着星空,想起夫人在离别时的叮嘱他握紧儿子的手,眼中燃起斗志:“会的,我们一定会夺回江夏,守护我们的家园”
此时,许昌城内,曹操正对着地图沉思荀彧站在一旁,轻声道:“丞相,杜幾虽败,但已尽力拖延叛军攻势”曹操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冷笑道:“败军之将不足为惧?不,杜幾是个聪明人荆州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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