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完犊子了
唐富贵好顿拳打脚踢,裹在棉被里的陈卫熊缩成一团,一声没吭
打人是需要对方做出反应的,无论喊疼、求饶还是骂娘,有了反应打起来才过瘾
可被子里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拳脚上去像是在打头死猪,唐富贵很快就没了兴趣,停下了手
被子掀开了,陈卫熊抖了抖乱蓬蓬的脑袋,继续盘腿坐好,藏在手心的蛤蟆头都没灭,叼在嘴角,又往手上吐了些口水,凌乱的大背头很快又像被狗舔过一样
“还挺扛揍,说吧!你到底啥意思?”唐富贵斜眼看他,越看越他娘的不像好人
“说了呀,哥哥我瞅你面相不俗,决定以后跟你睡了……啊,不对,跟你混了!”
“你是真他妈贱!”唐富贵差点把炕桌上的煤油灯砸他脸上,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回身铺褥子睡觉,不再搭理他
陈卫熊叼烟下地,趿拉着鞋走来走去
“呦喂,还识字?”
“《儒林外史》?《浮生六记》?!”那张贱嘴啧啧有声,“字写的不错嘛,颇有熊爷我当年的风采……”
唐富贵睁着眼睛,呼噜声却响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不忙,陈卫熊就从后厨出来撩闲
唐富贵懒得搭理他,往往说十句应付一句,晚上睡觉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老马不在,这厮就撅着屁股趴柜台上嬉皮笑脸挑逗几句马贵枝,把这悍妇逗弄得肥肉乱颤
陈卫熊烦人归烦人,手艺真不错!
土豆丝、干豆腐丝、黄瓜丝切得细如发丝,每道菜拌得更是有滋有味,客人赞不绝口,老马两口子捡到宝一样
哈尔滨今年的秋天有些短,树叶还没落干净,西北风就刮起来了
9月7日的《辽宁商报》上说,徐世昌“当选”中华民国大总统,又任命了张作霖为东三省巡阅使
这天后半夜,月黑风高
炕上的唐富贵梦游一样缓缓起身,无声无息地爬到了陈卫熊身前,一把锋利的杀猪刀悬在了他眼皮底下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尖刀丝毫未抖,呼噜声还在继续,眼皮也没什么反应
唐富贵这才收刀下炕,换上了一套破旧的黑色衣裤,蹑手蹑脚出了门
一个多小时后,傅家甸正阳大街北十字街的一座大院里,两条恶犬躺在地上已经咽了气,一旁还剩了个两个饺子
一条黑影轻飘飘落了地,正是蒙着脸的唐富贵
他后背贴着围墙,标枪般纹丝不动,黑暗中目光炯炯,哪里还有平时那副猥琐的无赖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大约五分钟后,他这才过去捡起剩下的两个饺子,掸了掸上面的土,放进了怀里
很快,他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别墅后门,反手抽出那把杀猪刀,插进门缝开始试探
这时,院子西北角和东北角两盏大灯霍然亮起,前院响起了急促的哨子声
脚步声起,好多人沿着别墅左右山墙往这边跑
奶奶个腿儿!
唐富贵骂了起来,绳子在东围墙上,跑过去肯定来不及,后围墙近四米高,没有助力上不去!
怎么办?
来不及再细想,把刀插回腰间,弓下身子一个助跑,窜向北围墙
噔噔噔!
脚尖点在墙体上,人悬在半空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可毕竟不是溜门撬锁的荣门高手,眼瞅右手就要够到墙头,却功亏一篑朝下坠去
砰!砰砰!
枪声响起,子弹打在墙体上,发出‘啾啾’声响
唐富贵眼睛一闭,完犊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觉得伸长的右手一紧,有人扯住了自己的手!睁眼看去,就见墙头蹲着一个人,暗夜中一口黄牙成了精似的,满脸贱笑
陈卫熊!
有了这股助力,唐富贵脚尖再一用力,人就上了墙头
不等他站稳,陈卫熊说:“走!”
两个人跳到了墙外
院子里的伏兵开始往外跑,陈卫熊对傅家甸明显十分熟悉,三拐两拐就甩掉了追兵
半小时后,两个人来到了松花江江沿
江水湍急,岸边杂草丛生
“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铁路警备司令部副司令的家也敢进去?”陈卫熊说
唐富贵眯着眼看他:“你到底是谁?”
“说八百遍了,熊爷我人送绰号鬼见……”
唐富贵悄悄伸出了腿,或许是夜太黑,这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稳后还是把那个‘愁’字说了出来
“鬼愁不愁不知道,你可是够愁人的了,大半夜的不睡觉,饿了吧?吃饺子?”唐富贵笑眯眯地从怀里拿出了那两个牛肉大葱馅的饺子
陈卫熊没伸手,干笑两声:“那三起案子都是你做的吧?”
嗖——!
饺子被唐富贵扔进了江里,脸上笑意瞬间消失,沉声道:“没错,你可以去告发我,老毛子悬赏一千卢布,滨江道警察局悬赏一百大洋,就连日本人都掺和进来了,都是你的!”
所谓滨江道,是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的10月31日,清廷批准在哈尔滨地区设置的最高行政机构,称滨江道公署,道尹是最高行政长官
成立后直至1914年,经历过三次名称变更,最后又改为滨江道
滨江道公署管辖范围逐年扩大,包括哈尔滨的傅家甸、秦家岗和香坊部分地区,还有滨江、双城、五常、宾县、阿城、同宾等县,后又增设珠河、苇河等县
“为什么?”陈卫熊问
“关你屁事!”唐富贵继续往西走,陈卫熊吃了个瘪,不生气,也不再多问,死皮赖脸继续跟在身后往回走
眼瞅着快到马家饺子馆了,唐富贵突然问:“我有个疑问”
陈卫熊说:“你问”
“你到底多大?”
“三十四”
“操,我一直以为四十三呢!”
“……”
十月份的东北,就等于入了冬
这几天不消停,前天总有飞机过,‘嗡嗡’的心烦意乱
今天王兆屯那边又“噼噼啪啪”响了一天的枪声,人心惶惶
晚上听吃饭的客人说,11号协约国军在做飞机试航演习,今天协约国英、日、俄、比等军队在王兆屯又举行一次联合军事演习
客人纷纷骂娘
夜深了,唐富贵出去关闸板,伸手接住了几片雪花,入手即化
一架牛车在漫天大雪中缓缓驶过,赶车老汉哼着蹦蹦戏小帽:“……声声悲叹泪涟涟,人儿不常在,月儿不常圆,花草都有那还阳日,悲叹情缘恨苍天……”
老人声音苍老沙哑,深情中透着丝丝苍凉
唐富贵想家了,想六道沟村口那棵大杨树,想慈爱又严厉的爷爷,爹娘和两个妹妹,想刘老歪家仓房里硬邦邦的黏豆包,想趴在墙头看到的韩寡妇洗澡时肥硕的屁股……
两行热泪滚落,身后传来陈卫熊贱兮兮的声音:“喝点儿?”
那晚过后,风声鹤唳,店里被俄国兵以及警察骚扰过多次,万幸有惊无险
他一直在观察陈卫熊,可以确认的是,这个救过自己的猥琐男人不是官方的人,无论俄国、日本、奉军或北洋政府,他都不是
理由很简单,如果是的话,没必要继续隐忍,自己更不可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
这是个老江湖,奉天、热河、绥远、蒙古、云南……似乎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风土人情,特色美食,说起来头头是道
唐富贵尤其爱听他说那些江湖上的事情,什么三教九流、八大江湖,什么蜂麻燕雀花兰葛荣……
是该喝点儿了,有些话要说清楚,藏着掖着都不舒服
唐富贵没回头,‘嗯’了一声
煤油灯光线微弱,炉子里燃着木柈,火炕已经烧得滚热,低矮的炕桌上摆了盘花生米、几个烤土豆,粗瓷大碗里满上了65度的高粱烧
唐富贵端起碗:“来,整一口”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喝酒,以前陈卫熊提过,回馈的是对儿白眼球
陈卫熊一口喝干,大长脸瞬间红晕,唐富贵同样如此,65度的白酒铁水一样沿着喉咙往下流
放下碗,陈卫熊眼睛更长了,怔怔看着对面这个平日里弓着腰唯唯诺诺、笑容狡黠的小白脸
十年前,他在湖南拜过一位明八门金门的奇人彭有福,江湖人称不过五,是位火金高手
彭有福是刘伯温的第十六代孙子,所谓“不过五”,就是每次看相都不会超过五句话,每句话更不会超过五个字,字字珠玑!
陈卫熊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自幼浪迹江湖,阅人无数,眼前这小伙计站在街边不经意间的鹰视狼顾,将人大卸八块喂了狗的狠辣手段,委身饺子馆任由老板娘骂娘的能屈能伸……
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我叫唐枭,唐三藏的唐,枭雄的枭!”唐富贵看着他的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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