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东门行

  当滚滚长江向东流去的时候,
  一张由何博亲自编制而成的巨大水网,正在大地上摊开
  江河之水冲入海中,更是将那原本平静的海面,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浪涌
  除了隔着整个大洋相望的,那只被本体放生到殷洲的喜鹊之外,
  那些围绕着中原这片“中央之国”的地方,都有领受上帝旨意的神祇,感知到了一些东西
  煌煌的阳光照耀下来,
  粼粼的波澜荡漾起来,
  有无尽的蒸腾之汽从江河湖海中升起,化作微风、变成云雨
  随后,
  风和云碰撞在一起,
  白色变成黑色,
  轻柔转为狂暴,
  有暴雨迅速的降临到了长江的两岸
  雨水逼出了泥水的气息,
  祂们的心神也由此受到牵引
  就连一向对本体不客气,资历最老、封地也最靠近中原的“岭南大都督”,也忍不住坐在自己的坐骑上,抬起头看向了头上的盖顶乌云
  他轻轻的说道
  “当你更进一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低语着你的尊号……”
  “吱吱!”
  他座下油光水滑的,一身白毛的南方特有鼠鼠也跟着仰起脑袋,附和着主人的话
  随后,
  鼠鼠便跑向旁边的灌木,手疾眼快的从中揪出来一条细长的小蛇,当辣条嘬了起来
  “蛇胆留下给我泡酒嗷!”
  小何博没有阻止坐骑,只是从容的对它下达了“分享”的要求
  跟着鬼神探头出来,感受天地间那难以言喻、难以窥见变动的赵佗见了,也没有扭曲自己的面容
  毕竟,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机勃勃”
  而远在西方的几个分身,也紧随其后抬起了自己的鸟头
  西秦的玄鸟竖起了自己头顶的长羽,
  跨越了兴山山脉的金鹰抓着一只只会“啊啊啊”的土拨鼠冲上天空,降落到了玄鸟的领域中,
  更有一只正在罗马城中探头探脑,想着去码头整两口面包屑的肥鸽子踩着罗马万神殿的房顶,发出了两声疑惑的“咕咕”声
  祂似有所觉的张开翅膀,飞出了罗马城,向着地中海的海面飞去——
  在此之前,
  作为一名弱小无助但的确能吃的,被上帝安排在罗马分部的神灵,祂是没办法深入海洋太久的
  毕竟权柄还没有扩张到那个地步
  如果要强行涉入海洋,用上帝的大手,试探一下地中海的水到底有多深多润,
  那被誉为“慈母”的地中海,也不介意让祂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狂风骤雨,什么叫做“与暴风搏击”
  总而言之,
  在何博这个本体没有拿下长江,将南至于珠江、北至于瀚海,西至于陇西群山的一大块陆地,化为自己的领域时,
  胖鸽子只能在海上扑腾一段时间,然后带着绝望的咕咕声,被风浪拍回岸上
  但现在?
  虽然仍旧没办法深入海洋的最深处,
  但在除此之外的地方蹭一蹭、舔一舔、摸一摸,是绝对没问题的!
  特别是黑海!
  那片很早之前,便被诸夏君子涉足、探索的海域,
  如今更是敞开了怀抱,任由来自于东方的上帝,将自己的深浅、高低、大小,狠狠地摸索
  那曾经阻碍上帝前进的海峡,也变得畅通无阻,让飞驰的鸽子也能和后面赶来的玄鸟等同僚汇合
  “握了把草啊!”
  当那一黑一白,但体型同样肥硕圆润、大小极为相近的飞鸟凑在一起,好奇的用鸟嘴扒拉着对方的头毛时,
  来自河中之地的土拨鼠也揪着自己肚皮上的毛,发出真诚的感慨
  “西海的伙食可真好!”
  “哪里像我们那边,穷乡僻壤的,面相都跟着一块瘦巴巴的!”
  来自兴山的金鹰疑惑的看了他那拍一拍就能荡漾出油水的肚皮一眼,觉得土拨鼠嘴里的“我们”,应该不包括他自己
  “不过!”
  土拨鼠又磕着瓜子说道,“玄鸟对秦人来说意义非凡,所以很少受到人的觊觎,被抓去炖汤喝”
  “这只肥鸽子在罗马,真的不会被罗马人逮住拔毛吗?”
  “你才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鸽子听到他的嘀咕,当即瞪着自己愤怒的豆豆眼过去啄了这只土拨鼠一下
  随后,
  他得意的颤抖起一身白亮的羽毛,告诉他们,“耶哥儿已经生出来了,等他长大之后,我在罗马的地位,不得比玄鸟在秦国的地位还高?”
  “对了!”
  说到这个,鸽子没忘记拜托兴山的金鹰,“这次恒河的大王八没有过来团建”
  “麻烦你过去一趟,从新夏给我带点椰芯饽饽、椰蓉跟椰酥过来”
  “我拿过去给坐月子的玛利亚补充点营养”
  “那是谁?”
  分身并不同于本体,
  他们如果自己放不开的话,是没办法像本体那样,直接共享一个大脑的
  而鸽子作为兄弟之间,最近才被本体精神分裂出来的,自然也是最不为他者熟悉的
  要不然玄鸟怎么现在还在啄他的毛,帮他掐羽管呢?
  鸽子眼睛一瞪,“耶哥儿你们都不知道?”
  “那可是咱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亲儿子!”
  听到他这般理直气壮的话,
  其他家伙纷纷回过神来,“哦!”
  “原来是他啊!”
  这样一看,
  大汉这新取得“元始”年号的确不错,正好跟耶哥儿这边同步了
  “那的确得随点礼!”
  虽然实际上,对方跟他们的确没什么关系,
  之后也不会当真为了这位“亲儿子”,出手做点什么,
  但出于凑热闹的乐子心态,给娃娃两鸡蛋还是需要的
  “唉!”
  “一想到次子还得等千百年才生下来,心里就有点悲伤”
  鸽子收好了来自各方的礼物,心里忽然想到什么,便发出了一声嘀咕
  “这有什么好费神的?”
  “你不要把随的月子礼偷吃了就算好的!”
  玄鸟打断了他不知所谓的发言,并看着鸽子圆润的体型,提出了质疑
  鸽子心虚的“咕咕”两声
  “什么偷吃?”
  “吃儿子的哪算偷啊!”
  “你不要污蔑好神!”
  “我会告到中央,让本体做主的!”
  “还在吃奶的耶哥儿知道他是你儿子吗?”
  金鹰有点绷不住了,觉得这鸽子面皮着实太厚,这种话也能像本体那样恬不知耻的说出来
  鸽子叹息着说,“我心里认他就好”
  “那你养吗?”
  鸽子又咕的一声挺起胸膛,“那是他亲爹亲妈的事!”
  “我是不管的!”
  兄弟们都为他的无耻感到震惊
  “还是让我们欣赏下眼前的风暴吧!”
  最为沉稳的金鹰如此说道
  在各地的神明结束了这一段感情交流后,
  那伴随上帝进步,从而引发的异动终于波及到了西海这边
  有水汽从海水中不断顾涌出来,最后在秦国的北地郡,也就是这几位神祇们相聚的地方,汇聚成同中原一样的颜色,激荡起和东方一样的风雷
  同一时间,
  不同地域,
  有裹挟水汽的风吹过,
  这是已然贯通一体的中原水脉,在向天下显示自己的权威和地位
  中央之国,
  从今天开始物理上的“泽被四方”
  而眼下,
  正值九州之内,雨汽稀少之时
  太多太多的人,为这突如其来的云雨感到惊喜,纷纷带着器皿跑出来盛水,或者准备浇灌土地,希望利用这份惊喜,来让那干瘪的土地,孕育出更多的粮食
  可惜,
  这鼓荡的风云,总会有人看不惯
  起码被人抬上车架,
  因为舟车颠簸而醒过来的孔光,就嗅着那浓郁的,不该在这般时节出现的水汽,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也是上天降下的预兆吗?”
  “这样的风雨满楼,是在暗示大汉的未来吗?”
  他挣扎的爬起来,攀在车窗边上,用苍老浑浊的眼睛,看向那遮住了天空的乌云
  然后,
  他痛苦的咳嗽了起来,苦瘦的脸上显得更加苍白无助
  负责带他去长安,讨好安汉公的使者见了,也不得不下令停了车马,找到一处遮风避雨的场所,让这位还未上任的太师休息
  “安汉公还在等待您呢!”
  “请不要再折腾我们这些做事的人了!”
  孔光没有回答他
  在对方不顾自己的反对,强行将他裹挟上路后,
  孔光就意识到,有些东西,总是不能如意的
  他期待的,
  他回忆的,
  终将要像天上的流云那样,消散无影
  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年纪,才能有这样清醒的认知呢?
  为什么人总是要到快死的时候,才能回过神来,反思自己过去的疏漏和错误呢?
  “我很后悔自己的愚钝”
  “那你呢?”
  “巨君,你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吗?”
  当风雨渐弱,老到没力气爬上马车的孔光再次被使者塞到车厢里去的时候,
  这位“五朝老臣”倚靠在车上,心里默默想到
  而在不远的郊野,
  有几个孩子也抓着枯长的草或者树枝,脸上带着泥土的痕迹,蹦蹦跳跳的唱着从大人那儿学来的歌谣
  “出东门,不顾归
  来入门,怅欲悲
  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县衣
  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
  ‘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餔糜
  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
  ‘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不要再忍耐了,
  这样的苦日子还得过多久?
  缸里没有米,家里没有衣,
  头上白发丛生,
  嘴里牙齿摇摆,
  为什么还不拼一把?
  为什么他人可以富贵,
  自己却连粥水都吃不上?
  不要再忍耐了!
  ……
  “人怎么可能一直忍下去呢?”
  当来到长安,
  孔光见到前来迎接自己,执弟子礼的王莽,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时日将尽,
  从未有过的智慧占据了他的大脑,
  让本应该对王莽气愤不已,咒骂他欺骗自己的孔光变得豁达、从容起来
  他终于有些像别人口中的“孔子之后”、“圣贤君子”了
  而王莽见到这样的老师,也是一愣,先前想好的举措忽然失去了效用
  但他仍旧有能力,对着孔光堂而皇之的说出一段伟光正的话,将自己的皮囊紧紧裹住,不让它露出一丝缝隙
  可今时今日,
  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当那些血统高贵的皇族都被他下狱诛杀的时候,
  当小皇帝又哭又闹,也没能阻止王莽的女儿成为自己皇后的时候,
  他已经不用再用全身的力气,去维护脸上的君子面孔了
  所以,
  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平静的回望着自己的老师
  这个从他年幼时,便因为心软而接过教导他使命的老者,着实让王莽有些不忍心下手
  可他需要孔氏这个招牌!
  于是王莽心里想着
  老师啊老师,
  反正你已经教导了我许多年,
  为我付出了许多心血,
  如今你马上就要化作尘土,
  为什么不能善始善终,为我奉献出最后一点东西呢?
  “一定要好好养护太师的身体!”
  他这样吩咐着照顾孔光的仆人
  仆人们纷纷应是,
  孔光杵着拐杖在旁边不言不语
  他只在王莽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开了口
  “我听说你在要求其他权贵捐献田亩,来赈济灾民?”
  “是的!”
  掌权日久,有些东西是王莽必须去做的
  哪怕在此之前,他每与之反
  可屁股决定脑袋,
  立场一变,行为自然也要跟着变化
  “那你是不可能做到的”
  孔光感叹着道,“这天下烂透了,不是靠几张会说话的嘴巴就可以改变的”
  “你以前可以做到,是因为你跟他们坐在一起”
  “现在你要更进一步,要巩固自己新的位置,他们就会像对付成帝、哀帝那样来对付你”
  “巨君,你还可以忍耐多久呢?”
  留下这样的话语,孔光孤单的退回自己的房间
  他之后不需要见额外的人,
  也不需要说额外的话,
  他只要做好招牌应该做的事就好
  王莽静静的看着,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
  “我不需要再忍耐了”
  “我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朝堂上,
  少年天子也愈发无法容忍王莽
  他在后宫中指责王莽
  “此跋扈之人!”
  并宣称自己的目标
  “我未壮,壮即有变!”
  随后,
  聪慧的刘衎便利用起,因为王莽逼迫其他权贵捐地,从而导致的矛盾,笼络起了一些官员,希望凭借他们的支持,来抗衡王莽这个并不能让大汉变安稳的“安汉公”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
  或者刘衎能在对抗权臣这件事上,表现出更多的忍耐,
  也许他的确可以实现自己的目标
  可惜,
  得知皇帝言行的王莽,并不会给他“壮大”自己的机会
  “天凉了”
  “让皇帝病逝吧!”
  在自己的府邸里,
  王莽背着手,向自己安插在皇宫中的钉子,送去了一包药物,并传达了一道指令
  随后不久,
  皇帝暴毙的消息传出,
  大汉又将迎来一位新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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