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尘思月】旧弓折,新弓成

  呼兰府。呼兰诏被绑住双手,绳子的一头牵在霍落手中,霍落一手抱着孩子,三步一拽拉着呼兰诏走到院中。
  依旧没有侍卫,呼兰月轻而易举就回到了府中,看到了被塞住嘴的呼兰诏。她冷漠地看向霍落,问:“其他人呢?”
  霍落无所谓耸耸肩,像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样:“死了。”
  “我母亲、二叔、二婶还有我大哥,全都死了?”
  霍落笑起来:“他们对不起你,他们该死。”
  呼兰月吼道:“最该死的是你!”
  “确实。”霍落赞同,“不过你该谢谢我,那些人没一个对你有好脸色,我早就想杀了他们了。”
  “我的亲人,与你何干?”
  “我是你的爱人。”
  “恶不恶心?”呼兰月厌恶至极,“从前装的多好,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霍落垂下眸:“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本来的样子。”
  呼兰月道:“你装出来的样子我也讨厌。”
  霍落突然严肃:“嘘,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呼兰月深吸一口气,问:“就为了霍家的大业?仙门第一有那么重要吗?”
  霍落避而不答,拔出呼兰诏嘴里的布团,少年的哭声霎时绽放出来。
  “阿姐!阿姐救我!诏儿知错了!阿姐我好怕!”呼兰诏想往她那边跑,无奈绳子的一端仍在霍落手上,他只跑出几步就被拉扯回来跌在地上。
  呼兰月突然想起固伦河畔质子相易那日,呼兰诏也是这样渴求地望着她。她本心寒意冷,可看到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饱嗜着泪,就不可避免的难受。
  呼兰家子嗣缘薄,她这一辈上头只有个烂根了的长兄,幼小的呼兰诏不谙世事天真烂漫,最喜欢缠着她撒娇,一口一个阿姐没完没了的叫,甜到人心坎里去。
  那是她骨肉至亲的同胞兄弟,是这世上与她最为相似的人。她沉默又隐晦的爱着他,多少个夜晚因为梦到固伦河上稚子回眸的那一眼而惴惴不安,自责无能要用他的背井离乡才能换回一方安泰,又没完没了的担忧他是不是吃饱穿暖。
  是那个孩子追在她身后软软糯糯地喊阿姐,多年之后物是人非也是他亲手弄瞎了姐姐的一双眼。
  她咬咬牙,还是狠不下心与他陌路殊途。“放了他。”
  霍落似有不解:“他害你险些看不见,你是使弓的,毁了眼睛等于自绝生路,你还要原谅他?”
  “他们不都是你指使的?”呼兰月直视他,“我众叛亲离九死一生,不都是你害的?”
  “我都是为了你!”霍落激动起来,“他们待你不好我都知道,我是为你鸣不平!”
  “这就是你口中的为了我?为了我还要搭上我的命?”
  “你不会死的,我都计算好了!从你昏迷,被放血,我计算着量不会出事,还有你一路上的逃亡我都握着度,包括你生产那日,是我及时把蛊雕引去的!”
  “你怎么就知道相思一定能杀了蛊雕,万一……”她突觉不对,顿时气红了眼,“不管是相思杀了蛊雕还是两败俱伤,都有妖丹可以给我续命是不是!你想要相思的命!所以你穷追不舍步步紧逼,逼得不是我而是相思!你想用相思的妖丹救我?”
  霍落纠正她:“我想要妖丹也是心疼你。”
  呼兰月再也不想跟这个人废话,朝他举起长弓,沉声道:“交出我阿弟,留你全尸。”
  “为什么不是饶我活命呢?”
  呼兰月冷脸:“你动了相思,就该知道我一定会杀了。”
  霍落撇撇嘴,撒开了绳头,呼兰诏如离弦的箭一样飞逃出去。呼兰月悄悄松了口气,敛了心神准备接住那孩子。可在呼兰诏扑到她面前时,一把匕首同时刺进了她的腹间!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亲眼看到了自己亲弟弟的手上握着一把森寒的匕首,即使双手被缚绑在一起也丝毫不减力道,整根没入了她的身体。
  呼兰诏笑得近乎疯狂,哪还有方才可怜兮兮的模样。呼兰月一掌打飞他,吃力地拔出腹上的匕首。
  鲜血喷涌,亏得刚生产完的身体腹部皮肤松弛,只是看着吓人并未伤到要害。“为什么?”
  呼兰诏阴狠地瞪着她,“呼兰月,我恨你!我恨你!”
  霍落在一旁添油加醋:“看吧,这些人就是一群垃圾。你费心费力为了他们着想,到头来人家根本不念着你的好,偏觉得你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霍落叹口气,“越强大的人越可怜。”
  呼兰月闭了闭眼,挽起绝决弓,弓弦拉满,骨白色的灵箭出现在弓弦之上。她错开头压下满心的失望,一箭射穿了呼兰诏的头颅,力道之大将绝决骨弓生生拉断。
  霍落低头亲吻孩子的脸颊。
  杀魂箭入体,活物迅速化为血水渗进地缝中,阳光炙烤后只剩下一滩粘稠的痕迹。
  三支杀魂箭,一支固伦河上为呼兰诏挣了个顺心舒畅的五年;一支在三九大雪的靶场献给了她此生惦念不忘的救赎;最后一支曾扬言要扎穿霍落的胸膛,最后却用在了至亲至爱的弟弟身上。
  杀魂箭尽,呼兰月落。
  呼兰月掐着霍落的脖子把他抵到墙上,不自觉泪流满面。被扼住命脉的人却肆无忌惮笑着,眼神温柔,一如这些年装出的温润良善。
  霍落说:“固伦河上惊鸿一瞥,我如尘埃见明月。明月高洁不入泥潭,尘埃凭大风起也上不了九天揽月。”
  呼兰月骂道:“疯子。”
  霍落笑笑:“我就是要把你从神坛上拉到泥泞里,我就是要你亲手杀了我!呼兰月,你会一辈子记得我,永远都不会忘了我。即使你恨我也无所谓,终归你我不再是永无关联的沙和月。”
  固伦河畔鲜衣怒马,绝决弓后是一张骄傲明媚的脸。他背靠枯脊的黄土朝她走去,从漫天飞沙走到莽莽苍苍的天光里去,从冬走到夏,从南走到北,从尘埃往明月攀爬。他是倾注希望却天资平庸的继承人,而她是被家族束缚着榨取价值的工具,他明白月亮高悬,即使落魄也不会为卑土侧目,所以恨也是记住的一种方式。
  他见过她纵马时的恣意痛快。那些利用她、伤害她、对她有威胁的,便都没有了,她不再是笼子里的风,她可以自由去到每一个角落,怀着恨意记住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去享受她的人生。
  一举多得。霍落心满意足闭上眼,耳边传来呼兰月冷漠的声音。
  “你不是说爱我?那你便来做我的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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