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久
这一次,他并非为平贞盛而祝祷,而是为了另一个将要生生世世被平贞盛纠缠的人而祷告……
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与此人命运几乎相同的人。
他们两个,都是可怜人。
都是蓦然一朝惊觉,命运原来不在他们手掌握的人……
平贞盛一直向东行,走过一条小村又是一个小镇,走过一个小镇又是一个小县。
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已走了半月之久,还没有丝毫那个剑高手的踪影。
平贞盛不免有点泄气,惟他求战之心极为炽盛,仍是不断强逼自己这样想:“一定可找著那个能与我匹敌的剑手!慧能那老秃驴能够一语便道破我的来意,倒是有点本事,他既然说那人在东,便一定在东!只是,他为何又说,我此行仅能找著他的过去?”
尽管平贞盛半信半疑,他还是毫不间断的向东进发,没有半刻歇息,可知他求遇“难得一战”的对手之心,如何心痒难熬。
这样一面思忖一面前进,平贞盛又不知不觉间走了半日路程,时已渐近黄昏,平贞盛正思量著该在那儿投栈度宿之际,眼前,猝地出现了一块精雕玉琢似的石碑,刻“耶律光壁镇”三个大字。
“耶律光壁镇?”平贞盛稍为驻足,他虽是一介江湖人,也曾略闻“耶律光壁”这个大名。这个“耶律光壁”,其实是先皇一度曾极为赏识的一位名将,后来不知如何,耶律光壁像厌倦了什么似的,突然于还不太老的年纪,便告老还乡。
饶是如此,耶律光壁为官时的俸禄,已足够他奢华一生。眼前这个耶律光壁镇,想必是耶律光壁所居之镇,镇民遂以他的名字作为镇名。
平贞盛眼见夕阳西下,再走下去,只不知还有否地方投宿,于是不假细想,便步进耶律光壁镇,望能于入夜前投栈。
谁知刚进耶律光壁镇,平贞盛犹没找得合适的客栈,却已在镇内一条大街始端,发现了一座巍峨无的建筑……
耶律府!
好一座耶律府!单是府前那道精钢大门,亦足有两丈之高;围著耶律府的外墙,亦达半里之阔,外墙更雕琢得美仑美奂,气派不凡;这座“耶律府”,想必正是那个告老还乡的耶律光壁将军府邸。
惟耶律府虽是气派万千,在以圣为尊的平贞盛眼,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源出于的沙陀城,气派也自不少,故平贞盛亦没为耶律府的壮阔而瞠目结舌。
平贞盛只是稍为驻足,便欲再向前行,讵料在此时,他遽地发现耶律府门前,有一些值得他再作驻足的事物。
只见耶律府门前,竟有无数竹叶,齐齐朝著耶律府之门,以半月形排成一列,俨如这些竹叶,正在向门内的一个人朝拜一样。
耶律府附近满是竹林,门前洒满竹叶原亦不足为,惟看竹叶排列如斯整齐,即使是平贞盛,亦深感纳罕,正看得出神之间,平贞盛突闻耶律府内传出“轧”的一阵推门声,有人正要步出耶律府!
平贞盛不欲给人发现自己这一代圣者在耶律府门前留连,于是迅即拔地而起,便跃附近一株五丈高的参天古树之顶,窥看著什么人将要推门而出。
但见钢门推开,步出来的并不是什么要人,而是两个家丁打扮的男仆!
二人手拿著扫帚,飞快把门前的竹叶扫开,其一个家丁还一面嘀咕:“呸!真是活见鬼!这半个月来,为何每日都有竹叶整齐排列门前?可真是邪门得很!害我们多干不少工夫!”
“唏!阿福!说话可要小心点!你这番话若给老爷听见,只怕他以为你想学懒,一定会有你好受的啊!”
原来,这些竹叶整齐排列的异象已出现了半个月?平贞盛陡地记起,民间有一个传说,天若生异人,必先生异象;传闻当年一代忠臣岳飞诞生之时,便有大鹏于屋外长鸣,岳飞的“飞”字,亦因而得名。如今,耶律府门外出现竹叶整齐排列的异象,竹,与剑形似,莫飞……
平贞盛正想得入神,忽闻那两个家丁又道:“啊!老爷与夫人出来了!快迎接!”说著已急不及待分立于钢门左右恭迎。
好大的架子!平贞盛心想,这个耶律光壁虽已告老还乡,还要家丁如兵卒般恭迎他,派头倒也不小,当下也好起来,要看一看这耶律光壁将军是甚么货色。
谁知在平贞盛静心以待这个耶律光壁步出大门之际,他猝地感到五内翻涌,一股激烈澎湃的感觉在压逼著他!
那是一股剑的感觉!万剑之王的感觉!
平贞盛心头陡地一阵忐忑,他生平所遇的剑高手多如恒河沙数,但从没有一人能给他如此王者的风范;这种万剑之王的感觉,像在告诉他这个剑圣者,王者将要降临,王者,将要从这道铁铸的大门步出来!
惟是,正要步出来的,不正是耶律光壁?难道,耶律光壁将军真人不露相,他,极可能便是平贞盛此行所要找的对手?
平贞盛握著沙陀剑的掌心,霎时竟尔冒出源源汗珠;这真是一种妙的经验,他握剑半生,身经百战千战,从未曾掌心冒汗;他握剑的手,向来都乾而冷,如今,他终于感到有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剑手存在!不!这个剑手,甚至可能他更强,他是一柄可令平贞盛掌心冒汗的万剑之王!
一条魁武伟岸的汉子身影终于步出大门,平贞盛斜目一瞥,但见这名汉子约是四十多岁年纪,生一张异常方正的脸,目如鹰隼,眉乌如墨,须髯浓虬,威武飞凡,一望便知,此人并不是一个普通人,想必是那个耶律光壁将军无疑。
这个耶律光壁由顶至踵,皆充满一股剽悍霸气,若他只是一介武官,便绝对没令平贞盛失望,然而,若论万剑之王,根本便是风马牛不相及!
因为他的身,并没散发任何剑气!只是散发一股雷霆一般的掌气!这个耶律光壁,其实是用掌的内家高手!适才那股万剑之王的气势,并不是发自他的身!
然则,剑气,发自何人身?
平贞盛蓦然有一种足以“惊心动魄”的预感,他的目光,不期然落于正在耶律光壁身后跟著走的一个人——-耶律夫人!
天!以平贞盛圣者的修为,他已即时辨出,那股万剑之王的剑气,竟是……
发自耶律夫人的身!
这个耶律夫人约是三十下年纪,丽质天生,神情相当温柔,看来也是一个好心肠的妇人;惟观其弱质纤纤,根本不可能散发一股万剑之王的剑势;平贞盛隐约感到的那股剑势,原来是发自耶律夫人的——-腹部!
她原来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腹部已微微隆起!
至此平贞盛方才恍然大悟,所谓天将降异人必有异象的说法,可能不假,这位耶律夫人所怀的孩子,尽管仍在娘胎,已天生一股令人窒息的王者剑气,她这一胎,必会产下一个足可与平贞盛匹敌的孩子!
难怪慧能曾忠告平贞盛,他此行亦不能真的找著他的对手,只能找著他的过去;是的!在这孩子还未成为一个无敌剑手之前,他的童年,甚至他还在娘胎之时,也总算是他的过去……
可惜,这个王者一般的剑手,亦正如慧能所料,将要耗用平贞盛一段极为冗长的岁月,以等待他成长,等待他能成为他的对手……
然而,平贞盛对于这个至少需再等待十多年方能一战的对手,还是死心不息,他只是苦苦一笑,他既然找至天之涯海之角,才找得这罕世难得的王者对手,他决不能此放弃。
茫茫如蚁人海,要找一个自己沙漠玫瑰寐以求的人谈何容易?无论那人是一个情人、知己、即是敌人……
即使再等十九年,即使再等六千九百三十多个无聊无意义的朝暮,他还是必须等他成长为只,必须以此子证明他是天下无敌的剑手为止!
耶律光壁与其夫人甫踏出耶律府之门,耶律夫人登时精神一振,道:“真是很久也没如有此开怀了。整天呆在府内,人也变得暮气沉沉,龙,只不知我们何时才可真真正正过一些无拘无束的生活?”
那个满是虬髯、威武不凡的耶律光壁将军,却没有即时回应,只因他心亦有愧。
这些年来,他身为朝廷名将,官海纵横,树敌颇多,即使告老还乡,还日夕担心会给当年所树的官敌行刺,他自己身负盖世掌法,也还罢了,但其妻子弱质纤纤,惟有经常留在府内以策万全,可怜耶律夫人,直如一头笼之鸟,养在深闺。
耶律夫人见耶律光壁不语,亦深明其夫难处,知道不便再谈这个话题,唯有岔开话题道:“是了!数日前曾到府后韦大嫂秋娘的屋子探望,斯时她已身怀六甲,待生之日,好像还与我相距不远,不知她如今的景况如何?”
耶律光壁略带鄙夷的道:“唏!夫人!那家穷鬼算是什么?你何必把那个什么张大嫂挂在心头?这些低三下四的人,又怎可与我们相题并论?你最好还是快快把她忘掉,免得污了胎气。”
耶律夫人温柔的道:“不是的,那个张大嫂,是个很可怜,亦很可敬的女人,她的丈夫一直不长进,偏好嫖赌饮猜,以致家徒四壁。她一个女人家腹大便便,还要替人缝补衣裳,帮补家计,次我前往看她时,本想给她一些银子,谁知她很有骨气,坚拒不要,她说,若想腹的孩子有骨气,她自己便必须以身作则,不能无功不受禄,即使是女人,也须有做人的骨气;唉,我真想再到府后那小屋探望她…”说著,耶律夫人双眸竟带一点乞求的目光。
耶律光壁不屑的道:“夫人!你何必为那野婆娘唉声叹气?那样的女人,神州满地都是!她一家所住的那间小屋,寒酸残旧,却正正座于我们府后,真是有碍观瞻。我已在想办法撵走她们一家!”
这个耶律光壁,虽曾是一介将军,却是刻薄寡恩,且动辄便狗眼看人低,与其夫人的“深明事理”背道而驰,耶律夫人闻言急道:“不!龙!你别要撵走韦大嫂吧!她已是可怜的很,你这样做,教我如何安心?”
耶律光壁生怕她动了胎气,唯有假意应承:“是了是了!娘子!你还是尽快回府休息吧!我们在外若逗留过久,当心会遇危险……”
话未说完,一股危险的感觉已逼近来了!耶律光壁但听脑后“飒”的一声!一道剑影已从后射至!
耶律光壁曾贵为亲率千军万马的大将,掌底下功夫固然并非徒负需名,反手一挟,已把从后射至的剑夹在两指之,定睛一看,方才发觉那里是一柄剑?那只是一纸薄如蝉翼的字条!
好利害!能把薄如蝉翼的短笺劲射如剑,来人定是一个剑超级高手!耶律光壁扫视四周,只见已渺无人烟,来人想必已经远去,唯有打开字条一看,只见字条之写著数行苍劲又令人触目惊心的字:“府门外生异象,百竹恭迎万剑王;十九年后秋夜,平贞盛前来战儿郎!立战书者。平贞盛”平贞盛?耶律光壁当场心一沉!势难料到,名动一时的平贞盛竟会认为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会是万剑之王?更不惜要等十九年,以求与他一战?
真是一个剑痴!耶律光壁虽身负一套刚猛无敌的掌法,惟对于这个早已在江湖战无不胜的平贞盛,一时间亦感到有点忐忑不安;耶律夫人也立时瞧出有点不妥,忙问:“龙,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脸色看来很差,字条究竟写了些什么?”
耶律光壁为免其妻伤了胎气,强颜道:“夫人别太操心!只是一些自以为是的顽童的恶作剧吧了!时候亦已不早!我们快回府里去吧!”说著已忙不迭牵著其妻一起踏进府内。
自以为是?不错!平贞盛真的是自以为是,然而,他亦实在有足够的实力自以为是!
只是,这一次,平贞盛的战书,未免下得太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