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亲生儿子卖了
因为,将要与他纠缠半生的一个无敌剑手,可能,并不是耶律夫人腹内的孩子!
耶律夫人腹内的孩子,将来也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万剑之王,惟是,这个人间,还有王者更高一层的境界,那是……
天剑!
足可与天高的天剑!也许还会与万剑之王成为知己的天剑……
而这柄人天剑,此刻,也还没有诞生,也还在一个妇人的腹。
那个妇人,居于耶律府之后……
夜已渐深,渐凉,秋娘的一双眸子,亦开始有点昏花了。
然而,她还是强忍倦意,一针一线的缝补著人们交来的衣裳,她要多挣一点银子,作为生下她腹孩子之用。
她如今所在的家,虽然位于美仑美奂的耶律府之后,惟却破烂不堪,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抱怨自己的命不好,谁叫她当初千挑万选,选了一个喜好嫖赌饮猜、不务正业的丈夫——-张耀祖?不堪的家境于是更不堪了……
耀祖耀祖,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名字,却背负著先人过于沉重的期望,可是,张耀祖他可一点也不光宗耀祖呢!只要他愿意稍为长进一点,家里已不用这样穷了!惟,秋娘还是没有抱怨他!像今夜,他正跷起二郎腿,斜倚在床畔喝著闷酒,她也没有抱怨半句!事实,她亦忙个不可开交,明天,那些衣裳都要准时交回。
耀祖看著她忙得两眼昏花的样子,显得极不耐烦的大呼小喝道:“喂!你怎么熬至这么夜?你不睡,我也要睡呀!”
多糟的男人!妻子身怀六甲,他并没有细心慰问,还在抱怨她碍他寝。
秋娘温然答道:“耀祖,别要鼓躁!我这样做,也只为想多挣一点钱,作为孩子出世之用,这是我们头一个的孩子,万事也须有个准备。”
耀祖有气没气的答:“哼!是吗?这个可是你一意孤行想要的孩子!我老早便不赞同,早已吩咐你找大夫用药打了它!你看!我们家徒四壁,穷得可以,这样不堪的一个家,只会养出不堪的儿子……”
话未说毕,秋娘已打断他的话,温柔的抚著自己的肚皮,低语:“不!我有一种很妙的预感!我们这个孩子,会是一个男的,而且,我们这个孩子将来长大成人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有作为的人,一个……豪杰!”
“耀祖,我已经想过了,如果是个男的,便把他唤作「豪杰」,如何?”
“豪杰?”耀祖冷笑,连他这个糟透了的爹,亦不信自己会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嘿!我看你还是别要造你的春秋大沙漠玫瑰了!龙生龙,凤生凤,我们这些穷贱人家,又怎会生出一个豪杰?简直是痴人说沙漠玫瑰!”
秋娘却仍是坚持己见:“不!天底下最失败的人,莫过于连自己也认为自己贫贱一生,浑没出息;耀祖,你也快当父亲了,即使你不为自己设想,也希望你能为肚内的孩子设想……”
耀祖但听她竟要自己发奋,本来爱理不理的他有点脑羞成怒,嗔道:“哼!想个屁!我也懒得与你在为那孩子瞎缠下去!我到街尾操几手!你这样能干,还是独自留在家里替孩子设想将来吧!”
说罢已夺门而出,“砰”的一声重重带屋门!
“耀祖!”秋娘想叫住他亦来不及;她一番热诚,欲与他商量孩子的将来,没料到反给他冷言相讥,如今,破旧的屋子,只馀下她寂寞一人,和那一大堆要赶著缝补的衣裳……
这个孩子,她怀得可真辛苦;已经怀了六个月了,这个时候,她其实最需要关怀照顾,与及丈夫的嘘寒问暖,可是,她还要如斯劳碌,彻夜缝补衣裳……
天下男儿的心,为何铁石至此?
然而,秋娘虽然感到劳碌辛苦,却并不寂寞,因为,她并非孤单一人,还有她肚内仍未出世的孩子在陪伴著她……
想到这里,秋娘不禁又轻轻抚著自己的肚子,垂首半甜半苦一笑,泪思思于睫地凄凄沉吟……
“孩…子!你的命可真…苦呀;还没出世,你的爹…已不想要你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即使你爹…不要你,娘亲也…会好好看顾。你”“无论如何穷,如何辛苦,娘…一定会把你…生下来,还要好好的…把你抚养成人,因为娘深信,命运是握在人的手,贫贱庸碌并不是命注定;只要你肯发奋,你,一定不会再像爹娘一般贫贱一生,你——-”“一定会成为娘亲寄予厚望的豪杰!”
怀著无监定的信念,秋娘复再开使她的缝补生计;可是,她的每一针,每一线,都不是白缝的,一切一切,都是为她的孩子铺路……
只不知,这个孩子的一生,会否如他的慈母所愿——-成为万众瞩目的神话豪杰?
这一夜,不但秋娘要彻夜无眠;在与她境况直如有天渊之别的耶律府之内,也有一个人彻夜无眠。
耶律将军——-耶律光壁。
耶律光壁一直为今日剑圣平贞盛那纸战书耿耿于怀,无法成眠,唯有召其师爷“鲍仲人”往书房,与他商量对策。
“鲍师爷,这个剑圣平贞盛,在江湖是久已闻名的战痴,他既扬言十九年后秋之战,届时便一定会来,依你认为,此事如何是好?”
这为鲍师爷,在此带向以机智著称,甚至在耶律光壁未曾告老还乡之前,亦已跟从耶律光壁;但见他捋须一想,斗地眼珠子一转,睛光闪烁的问:“耶律老爷,此事其实十分简单;若夫人所怀的孩子真的如那个剑圣平贞盛所言,将来会是万剑之王,你会怎办?”
耶律光壁想了一想,答:“那当然会极为珍惜此子,绝不会让他出战!因为即使他是万剑之王。也未知会否在与剑圣平贞盛之战有所死伤,我还有一些大事需要儿子去办!”
鲍师爷一笑:“这是了!耶律老爷既然不忍心要孩子冒险,索性不让孩子冒险好了。”
“但,孩子若不应战,剑圣平贞盛这厮怎肯干休?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孩子,与及我们耶律府所有人!”
鲍师爷又笑了笑,淡定地答:“耶律老爷又何足惧哉?剑圣平贞盛既然从没见过夫人将要诞下的孩子,届时候,你找谁去代替你孩子应战,他也未必察觉。”
耶律光壁好像已经开始明白他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
鲍师爷邪笑道:“我的意思,是只要老爷能有多一个的儿子,一个老爷毫不在乎其生死的儿子便可!譬如,一个与老爷的孩子同龄、从小传予武艺的养子……”
耶律光壁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咧嘴大笑:“哈哈!我明白了!只要我自少养有一个义子,届时候,便可命他应战剑圣平贞盛,一来可解决问题!二来我的孩子也不用冒这个杀身之险!”
“正是!”
“但,怎样找一个我毫不在乎的义子?找谁的孩子来当我孩子的替身?”
“哈哈!耶律老爷!那实在太简单了!只要你愿出白花花的银两,这个世,一定会有那些为钱不惜出卖骨肉的父母,争相来卖自己的贱种的!你何愁找不著这样一个死不足惜的……”
“贱孩子?哈哈哈哈……”
鲍师爷所言非虚,耶律光壁亦终于释怀,开使再露笑容,与他一起豪笑起来。
然而,他未免笑得太早了!
因为他做梦也没想过,命运将会安排给他的养子,是一个他绝不能轻视的养子。
一个直至他死方始发觉,他原来也异常痛惜的一个养子……
红尘便幻在一瞬间,数月时光,也在转瞬之间飞逝……
耶律夫人终于把她的孩子生了下来,据说真的是个男的;孩子出生之时,耶律府门外忽地狂风大作,附近所有竹林的竹叶,据闻都给吹至耶律府门前,彷佛万剑朝拜皇者…
这个孩子真的会如剑圣平贞盛所言,他日是万剑之皇?耶律光壁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孩子甫出世已眉如倒剑,隐然有一股威势,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耶律光壁便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命名“阿保机”。
这个已被命名为“阿保机”的男孩,甫一出世,已立即享尽人间奢华;耶律光壁命人为他缝造了一件以银线织成的小袄,还有银鞋子,统统闪闪生光,他恍如衔著银匙出世。
然而,在这人间某个昏黯角落,有一个与这孩子同年同月同日同夜同时同刻出生的孩子,他的际遇,却如柳泥之别。
那一夜,秋娘已熬至深夜,还没缝妥那些衣裳,而油灯的油也快烧光了;她开始著急,因为若然灯内的油烧光的话,她已没钱买油了,而那些衣裳,却必须明天之前缝妥。
其实这数月以来,秋娘因为日渐腹大便便,手脚缓慢不少,眼也开始有点不零光,收入大减,本已五穷六绝的破屋,更是空无一物。
可是耀祖始终没有拿任何银子回来,只顾自己出外嫖赌,秋娘唯有自己强行维持家计,捱得好不辛苦,然而过了这夜,她已不用再捱下去,因为……
在秋娘忙著缝补之际,据地,她赫觉腹部传来一阵彻心的绞痛!
“哎…”秋娘低呼一声,她即时知道,自己的孩子,将要出世了!
可是屋内却空无一人可以帮她,可以帮她的,只有她自己……
天大地大,也只有她,和她的孩子……
她挣扎著,连桌的油灯也给她扫灭了!她还来不急躺下去,那种绞痛已令她珠泪直流,一切都来不及了!她这样倒在地,躺在满屋的幽暗,然后,她的孩子也同时称生于幽暗……
“呱”的一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无人愿意造访的破屋,好不容易!她终于把他生了下来!孩子的身躯本应细小,惟黑暗的秋娘,却感到自己像诞下一件庞然巨物,不!应该说!她感到自己产下了一件不是人的东西……
不由分说,秋娘连忙支撑著产后虚弱的身子,勉强站了起来,摸黑在次燃点那盏已没有多少时日的油灯,当灯火一亮之际,她连忙朝自己抱在怀的孩子一望,一望之下,当场面色大变,“啊”的一声高呼起来!
她赫见她怀的孩子,竟然并非是血肉之区!
竟然是……
竟然是一柄长约四尺的剑!
一柄流露无限浩气的剑!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她居然并不是生下一个人?而是生下一柄剑?
秋娘只吓得一面煞白,连忙紧闭双眸,再定神睁目一看,事又发生了!
只见她适才所见的那柄剑,蓦然消失影踪,她如今抱在怀的,确是一个婴儿,一个男婴!
瞧此子虽是刚刚出生,却仅是“呱”的叫了一声,便再没有哭过,彷佛,他的人生,并非为悲哭一场而来,而是为要成一番大事而来。
孩子虽然不哭,惟看来却不冷,相反眉目如星,脸流露著浩然之气,他伸出小手,触碰著秋娘的脸颊,秋娘顿感到心的震惊逐渐平伏下来。
也许,她适才只是产后体弱,一时眼花而已;她怎可能诞下一柄剑?
她这样想著,立时安心不少,凑近孩子亲了亲,咽哽道:“我儿,你终于…出世了!你可知道,娘亲为了…生下你,捱了多少苦?受尽…你爹多少冷言…冷语?你绝不要让你娘失望啊……”
那个男孩虽是刚刚出生,惟却像是十分懂事似的,两只小眼睛看著秋娘,竟像隐隐泛起一丝怜惜,怜惜这个为生下一柄天剑而受尽委屈艰辛的苦命女子……
然而,两母子并没相聚多久,遽地,破屋的门“碰”的一声给推开了!
推门的人,正是——-耀祖!
“耀祖?”秋娘但见丈夫一身浓臭不堪的酒气,知道他一定又是灌了很多酒,惟今夜毕竟是儿子诞生之夜,她还是无雀跃地趋前,兴高采烈的道:“耀祖你回来便好了!你瞧!我适才已生了!是个男的!你看,我们好不好把他唤作——-「豪杰」?”
耀祖一脸苍白,发丝凌乱,秋娘方才发觉,原来屋外下著倾盆大雨,连忙道:“啊!原来外面下著大雨?耀祖,那你还不快进来?否则准会著凉了。”
她自身产后需弱不已,却还未及关心自己,而自先关心丈夫,可见即使她丈夫如何不长进,她还是爱他的!尽管穷,她还是希望能够一家三口团叙一起,绝不分离…
惟是,她做梦也没想过,在这个本来值得庆祝的夜晚,她们一家,即将家散。
情亡!
耀祖并没依言内进,仍是站于门外檐下,但见他一脸木无表情,问:“这个,是——-豪杰?”
秋娘见他也唤儿子作“豪杰”,心想他必定也赞同这个名字了,纵然自身需弱不堪,还强颜欢笑的答:“是。耀…祖,你也…赞成这个名字?”
耀祖却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木然的道:“给我抱抱他。”
秋娘一怔,虽然她感到耀祖今夜的表情有点怪,惟是天下间又有那个父亲不想抱抱自己初生的孩子之理?遂也不以为意,把“豪杰”交给了他。
耀祖接过“豪杰”,却是连看也没看怀的婴儿一眼,彷佛与这个孩子并无半点血缘关系似的,他忽地转身,冒著漫天风雨,大步走出屋去!
秋娘大惊,慌惶追出来问:“耀祖!你…干什么?你要把豪杰带去哪儿?”
耀祖却回首残忍一笑,答:“你不要再吵吵闹闹了!让我告诉你……”
“我已卖掉了——-豪杰!”
什么?他…卖掉了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