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菊

  年汉子向井边拍击,水柱立时冲天拔起,将轰飞半空的钱柳安然承托……
  水柱冲势未尽,接连把钱柳轻弹而起,且人随水势,翻堕进围墙之内。
  此时,钱柳早已浑身重伤,身十一软,颓然跌下。倏地,一个矮小身影自屋内破顶而出。
  细看之下,此人竟丑无,一把接住钱柳,再一纵身,以飞快速度火速离去。
  而这边场,九名杀手正分四面渐渐迫近那年汉子。
  打水少女忧忧道:
  “爹,当心点!”
  “放心吧!”
  那汉子一面说一面劲运于臂,左肩粹然变得通红如火,衣袖亦被震至进碎。
  这时才见其臂膀赫然纹有一饕餮图案,张牙舞爪!
  残纸却如没看到一般,只盯着他的脸道:
  “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
  年汉子淡淡道:
  “你说!”
  残纸目光不移,缓缓道:
  “我们九个人,每个人至少有四百种方法让你后悔,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
  年汉子的脸并没表情,冷冷道:
  “那加在一起是不是有三千六百种方法!?”残纸道:
  “是!”
  年汉子这时才抬首。
  只见剑一般的眉,火一般的眼,更浓,更盛,他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最好一头撞死?而且死得越快越好!”
  残纸笑起来,赞道:
  “聪明!聪明的人是不是绝不会做蠢事?”
  年汉子没有口答,静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
  “我也有句话,要告诉你!”
  残纸仍在笑:
  “你说!”
  年汉子道:
  “你一个方法也用不!”
  话一说完,脚尖勾起水桶往一挑,随即左拳暴出,顿将木桶轰个稀烂。
  拳劲所到,更将井水化为道道沸腾水箭,如疾电般汹至,当场将所有杀手击退至三丈开外。
  然后,微转过头,向那打水少女淡淡道: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此时,杀手们己被水箭攻得溃不成军,沸水未及触地,便先化作缕缕蒸气,冲天而起。
  黄巢暗惊道:
  “这家伙功力竟然如此厉害?”
  情知只有自己出手方有胜望。
  但他身形甫动,戏剑却忽然伸手拦住他道:
  “黄帮主,别轻举妄动!”
  菊为仙好勇斗狠,立即叱道:
  “戏剑,你干什么?”
  一句话说完,却只见戏剑己满目惊惧,身体更微微颤抖,口喃喃道:
  “我见过这个人,他……是一等一的高手……还记得甘六年前……”
  那段永不磨消的噩小雪!
  当时,戏剑己是超级杀手,回其容貌秀美,嗜操戏曲,出道以来又从未失过手,故得“戏剑”之名。
  一次,童菊遣派他去行刺一名大唐朝廷命官。
  戏剑经过细密的安排,在他必经之路静静埋伏。
  一俟那大唐朝廷命官的车轿出现,立时飞身扑出,施以暗杀。
  但正当得手之际,却被一过路樵夫看得明白。
  这樵夫也不容细想,立时纵身掠出,竟后发先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戏剑抢攻。
  戏剑顿时只觉被一股炽热的气流紧罩,一个象烈火烧至的通红拳头己向他迎面轰来!
  “来势太急,避无可避!我只看到一团熊熊烈火,和那人臂纹着的饕餮……”
  戏剑说到这里,眼睛直直的望着那年汉子臂的饕餮,眼神充满了说不出的惊惧。
  但他不是说了下去一一一
  砰然一声巨响,脸门如遭火的,顿时血肉模糊。
  而且拳劲霸道无匹,招后被震得倒飞远,久久未能停下……
  直至十余丈外,退势方止!
  戏剑在地痛极挣扎,终于晕了过去,醒来时人影沓沓,显见樵夫手下留情。
  但戏剑脸容从此被毁,只得戴面具度日。那面具虽不是石的,但戏剑的声音却如石一般坚硬无道:
  “走!要命的千万别去惹他,快点走!”
  说完,向来冷静的戏剑仿如惊弓之鸟,夺路慌惶而逃。
  黄巢脸色微微一变,凝望着那年汉子,暗惊道:
  “啊,难道这人真的如此可怕?”
  这时,那汉子缓缓回首,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如一块烙石,在黄巢脸印了一记。
  眼神并无浓烈的杀气,一却有着无边的忧怨其余杀手亦因他这种特目光,而不敢轻举妄动。
  ——那是一伤超越一切的自信,足以将令场人等彻底压倒。
  纵是黄巢,亦不敢贸然出手。
  他自知负伤在身,兼且各人早已筋疲力尽,再斗下去,实非明智之举!
  那汉子也不着急,带着女儿缓步而去。
  他明白——
  他有足够的实力离开。
  黄巢直等他走出很远,才厉声道:
  “你们速柳追拿密。柳,不得有误!”
  “是!”
  菊花残剑杀手齐应一声,瞬即分道扬镰。
  于是场剩下的只有两个人:
  ——重伤的尚让。
  阴沉的黄巢!
  尚让拼命的想站起来逃走。
  一一一他不怕死,可是等待他的,将死亡更可怕。
  他双臂俱废,只有用膝盖顶地,才勉强站了起来。
  但黄巢从后面一腿,立即把他踢翻在地,又一手扣着他的天灵盖,怒道:
  “叛徒!你到底将彩菊藏在哪里?”
  尚让仰望着黄巢的脸,第一次才发现它竟是如此卑鄙与狞狰,而十几年来,自己却在它的鼻息下,以它的喜乐为喜乐,以它的愤怒为愤怒。
  不是一种痛心,而是一种悲哀。
  尚让正是悲哀的摇了遥头,冷笑道:
  “你真的以为我会像你一般卑鄙?嘿……我才不屑……擒下她,我只嘱她往……静心寺……等候杨行密……。”
  黄巢怒哼一声,将他猛地往地一掼,尚让便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静心寺。
  彩菊深埋着头,跪在禅像前。
  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她只听到后面窃窃私语,己有人开始在议论着她:
  “瞧!那女子跪在那里许久了,不知她在等人?还是在拜禅?”
  “看她那身衣饰,不象本村土生,似乎出身于大富之家呢!”
  “在大富之家又有何用,她看来忧忧寡欢,极不快乐……”
  “是呀!富贵未必是幸福,她如斯孤独,真是可怜啊!”
  杨行密自离金甲军后,她日夕思念,尚让遂约她到此,待与杨行密密议后即往会她,谁知等了半天犹未见杨行密。
  夜己渐深,人潮散尽,意人却仍迟迟未至。
  彩菊卷缩在一角,她发现有人议论还是件幸运的事,不幸的是孤独。
  孤独的夜自然无话。
  第二天,村民又至,彩菊更不敢接融他们好的目光,逼得避于一旁。
  这一避又避了一天。
  黑夜再临,人群又去,偌大的古寺仅余下座菩萨,似正在笑她竟然如此痴候。
  但痴候痴候!
  彩菊己决定今晚再在这里痴候一夜。
  她取出念珠,默默的祝福:
  “密大哥为何未来?不知有否不测,求菩萨好好保佑他……”
  但突然问,她手的念珠赫然寸断。
  念珠子随即洒满一地,在空洞的寺院内响起了寂寥的回音:
  “滴答,滴答……”
  这滴答之声如一根根利刺,往她心头刺去。
  他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这时,身后己传来脚步声,并有人急切的唤道:
  “彩菊!”
  彩菊连忙转过身,但来的当然不会是杨行密。
  来的是黄巢。
  彩菊吃惊道:
  “爹,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黄巢叹了一日气道:
  “是让儿告诉我的!其实你这样等下去也是自费,杨行密己扬言退隐江湖,此后永不再回金甲军!”
  他说完这句谎话,如杀了一个人,眼睛连眨都不眨。
  彩菊脸顿时一片煞白,她倒退了一步,喃喃道:
  “怎会?让师兄既说带他前来,密便一定会来!”
  黄巢大声道:
  “别傻了,爹与他师徒多年,他说走便走,如此忘本,要来何用?……”
  彩菊呆呆的听着,只感到浑身发软,软得只有靠在父亲的肩头,才勉强支持得住。
  黄巢抚着她的头道:
  “傻孩子,忘记杨行密吧!爹会为你找一个更好的男子!”
  彩菊急道:
  “不!我要见他!爹快替我找他吧!”
  黄巢抬起头,缓缓的应道:
  “好,我去找。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一个人也许没有办法救走杨行密。
  但儿个人凑在一,起,便立即想出了个办法:
  ——做副担架,拖也要把他拖走!
  担架很快便做好了,李存孝一个人一拐一拐的走在前头,其余的所有人推的推,拉的拉,拖着杨行密缓慢的潜逃。
  杨行密左目伤势极重。本来是一只炯炯有光的眸子,现在却忽然变成了一个不断流血的黑洞。这并不怪。
  怪的是今大的天气。
  一一一热!
  反常的酷热。
  差不多每个孩童走三步,便要抹一把汗。
  “嘘……热得透不过气,很辛苦啊!”
  “何伯,我们真的支持不住了,可否休息一会?”
  何伯亦己热不可耐,道:
  “好!今天本刮北密,怎地如此燥热?确是有点反常!”
  小牛叫起来:
  “是呀!几天前我还来此玩耍,如今竟不见了许多草呢!”
  这时,数片树叶飘落,何伯接过一看,喃喃道:
  “树叶亦枯萎若此,怎么好象被什么烧焦推似的!”
  一直没说话的李存孝,忽然开口道:
  “小忠,你说带我们往你姑母的村子暂避,还有多远?”
  小忠道:
  “在附近的芙蓉村,越过个山头便是了。”
  李存孝抬头,望了那山头一眼,忧忧道:
  “若依我们目前行程,虽是捷径,亦非要天亮方可到达,但杨行密伤势重,恐怕会失血过多而死……”
  何伯接口道:
  “况且大家现己筋疲力尽,又恐防杀手追至,应从速觅地栖身及替小马(杨行密)止血,方为策!”
  李存孝赞道:
  “有道理!”
  小牛忽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喜道:
  “对了,我知道那边有个山洞十分隐秘,不若到那里歇一夜吧!”
  几乎是异口同道:
  “好!”
  又马把杨行密拖进了山洞。便这山洞竟外面更热!
  杨行密蠕动着干燥泛白的嘴唇道:
  “水……水……”
  小忠立即起身招呼道:
  “小牛,你和我一起去那边的水潭取水。”
  小牛跟着走。
  何伯嘱咐道:
  “你们当心点!”
  他们刚一出去,小豆子便抱着一堆枯枝跑进来,笑道:
  “哈,竟给我找得一些于柴呢,大家可以借火生光了。”
  李存孝立时反对:
  “不行!生火只会引起浓烟,令杀手更快发现我们,而且洞内热得惊人,生火还不把我们全部热死,宁愿暗一点好!”
  这话无疑是极有道理,小豆子一摊手,扔下了干柴,叹道:
  “说得是!暗一点总较热一点好!”
  他的这句泄气话,刚一说完,孩童们便叫了起来:
  “咦,小马哥的创口怎么自行止血啊?”
  李存孝懒懒应道:
  “想必因过于酷热,鲜血便很快疑结吧!”
  说话间,心里不由得无沮丧道:
  “怎么没有一个来关心我呢?”
  这时,关心他的人己到了他跟前
  小豆子拿着两根枯枝,怪可爱的望着他的腿道:
  “独脚哥哥,你的腿骨断了,用这两根树枝支撑会好过点。”俯下身,帮他绑起腿来。
  李存孝一喜,高兴得什么也似的,一连道:
  “好!好!谢谢!谢谢!”
  似乎忘了正处身于一个酷热的山洞,浑身凉梭梭的。
  但他忘了,别人却没忘,小石于忽然拉开了衣服,叫道:
  “啊……不知怎的,热得心也在发烫啊!受个了,我要到洞外歇一歇!”
  话没说完,人已跑到了洞外,但没过多时,却又仓惶的奔了回来,火急道:
  “糟了!洞外有不少爪痕,这里可能是猛兽的巢穴!”
  李存孝振奋道:
  “不用怕!我有这柄护身匕首,区区野兽,足可应付!”
  何伯却仍不放心道:
  “为策安全,咱们出外做一些防御布置吧!”
  众孩童一齐赞同道:“好呀!”又一齐涌了出去。
  洞内立即静了下来。
  静得只有一种声音:
  “荷,荷……”
  赫然是李存孝用一只独腿,匍匐着缓缓向杨行密逼去。
  “此际已无任何阻碍,若要报仇,正是千载难逢之机!”
  李存孝的资质与武艺俱远逊于杨行密,现在如不杀人,恐怕今生今世都再无机会下手。
  但匕首举至半空,整个人都又凝住,内心私下犹疑:
  “杀,还是不杀?”
  想起恶战时,杨行密曾挺身相助他解困,更强忍重伤,拼命挟着他一起逃亡。
  李存孝发觉一一一
  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杨行密……
  可杀父仇人躺在眼前,且毫无还手之力。
  他终于等至今天,却又不忍刺下。
  刀,似有千斤之重……
  “罢了……杨行密,大丈夫岂能乘人之危,这次放过你吧,可是日后我又怎样才可报仇?唉………”
  李存孝长叹一声,匕首将放未放时,突然闯进来两个孩童。
  一一一小忠与小牛。
  这两个本记得洞口不远处有一处水潭,但没想到潭水竟在短短时日,赫然蒸发。
  水潭己化成湿辘辘泥地。
  两孩童只有无功而返,无意撞到这一幕,立即大声叫起来:
  “啊!你在干什么?”
  “你……你竟想杀小马哥,”
  外面的孩子们闻声一拥而进,将李存孝重重拦住,争着怒责道:
  “现在大家身处险境,本应同舟共济才是,但你还要杀小马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马哥纵是失血过多,仍然带着你一起逃,你这样真是恩将仇报!”
  说话间,另两名小童己将杨行密拉至安全之地。
  小忠由此更是大声叱道:
  “我们不喜欢你这种人,快给我们滚!”
  李存孝本亦想杀杨行密,自然心有傀,百词莫辩,默然不能作声。
  但这时,一直昏述不醒的杨行密忽然清清袅袅的说了一句:
  “小忠,不可无礼!”
  众孩童立时惊乍道:
  “啊,小马哥……”纷纷回首一望,杨行密却又昏厥了过去。
  李存孝脸更是惊得煞白,暗道:
  “什么,他竟然早已醒转,那……为何不早呼救?难道……他想成全我?”
  只听小忠大声道:
  “好!瞧在小马哥为你求情,饶恕你一次。”
  转脸又对小伙伴们道:
  “今晚我们切不可以睡着,一定要合力守护小马哥!”
  于是,小豆子拾来的一些本无用的干燥木棍倒派大用场,一人持一个紧守着杨行密四面。
  小豆子忽又想起自己曾用此木棍给李存孝夹过腿,更愤然吼道:
  “倘若你再想对小马哥不利的话,我们便绝不客气!”
  李存孝满心歉然,缩在一角,过不了多时便昏昏睡去。
  众孩童因白日过于劳累,也熬不了一盏茶时,便各自七歪八仰的倒头大睡。
  于是,杨行密毫无戒备,也毫无守备,两个人影缓缓而到,杀机陡现……
  正是——-
  夫残,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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