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变局连锁不复旧
各人缘法各人修，不慕外求意更周。
事常反复有来由，万劫轮回向此休。
——
万顷碧波上，千钧海舟旁。
意外重逢，喜之又喜。
“风舞道友，你体内妖魂顽固，尚未完全顺服，恐会作梗于你。”
“今有一法，可助你彻底降伏它。”
“需你与尘师弟对彼此同运此界炼妖之术，以此搅散妖魂执念，使妖魂浑噩无主，即可受你御使。”
林笑已看出她真灵力有不足，未能与尘寂幽一般，一举降伏大妖显身而出，故初见之时，巨鼍大妖只沉静无应，垂头无息。
便因风舞幽华真灵正与妖魂两相僵持，以致妖躯无神主御。
对面，风舞幽华顶着稚气少年身躯，略显犹豫道：“此法，可会伤及妖魂？”
林笑微惊讶道：“道友几时转了性子，竟如此心怀悲悯？”
“此妖一诞生，便沉了一国之众，致万民无辜枉死。”
“这等妖性，散之何惜？”
风舞幽华微叹道：“予刚脱了魔躯，又入妖躯，斗完不夜虚心神，又斗妖魂，对此着实有些厌倦。”
“便想看看，或否有其他办法。”
“毕竟只暂借此躯，予终也不会带走，那时让此躯如何自处？”
她曾与林笑同陷不夜虚体内，得林笑相助，才抢得主权。
也由此，二人神感相通，林笑一到，就冥冥生感，于是出手相助，以神传术，传她炼妖之法，才让她占据上峰，主身而出。
然而，相似的境遇，同一个人，相似的帮扶，不禁让风舞幽华反省己身之缺，不想再借外力。
林笑沉思片刻，点头道：“还是道友心细，考虑周全。”
“此界妖魂难灭，纵是炼妖术，也只是将其抽魂封印。”
“两人同运，则可将妖魂来回抽扯，于抽扯之中，搅散其意识，使之浑噩。”
“一旦我们真灵离去，妖魂也会自浑噩中渐渐复苏意识。”
风舞幽华道：“抽扯，听着极疼。”
林笑道：“妖魂若有痛觉，许是件好事。知痛方知止，好过其起怒无端，激愤无止。”
风舞幽华忽而道：“痛可致止，温柔亦可。不若，逆用此法如何？”
“正用为抽，逆用改推。”
林笑双眼一亮，道：“或可一试。”
三人遂回到船上，由风尘二人对膝盘坐，共研逆用炼妖之法。
林笑不擅术法一道，也不掺和，自觉当起舵手，转向返航。
……
必经之路，山间村落。
怜心提前抵达，立认出村中布局，与梦中俨然一致。
她快步走入村中，寻见那本该破漏开洞的房屋，完好无损。
靠近屋墙细看，并无任何修补痕迹。
“你在找什么？”
一声低沉询问，自身后打断了她的沉思。
怜心转身望去，见一熟悉身影。
一位矮小的精瘦老汉。
想起对方该从未见过自己，便道：“没…没什么。”
精瘦老汉走近墙壁，轻扶墙面道：“是不是想看这墙，有无破洞？”
怜心登时目显讶色。
老汉悠悠道：“村里的人说，这墙从未有过破损。”
“但在我的梦里，这面墙，穿了一个洞，人身砸出的洞。”
“而那个人，是被我打飞的。”
怜心垂首沉默。
老汉回身道：“我虽未见过你，但对你的气息，却熟悉得很。”
“随我来吧。你的疑惑，同样是我的疑惑。”
老汉往他住所走去。
怜心微一顿，跟了上去。
进屋后，老汉请她坐下，摆杯倒水，随即也坐下，悠然一叹。
“我这样的人，很少能会做清晰的梦。”
“数不清的妖魂记忆，在我脑中冲撞，让我每次所做的梦，都紊乱错杂。”
“如果你不来，我或许只会把这次的梦，当作某种预示。”
“但你的提前到来，恰恰说明，那绝非一场简单的梦。”
怜心沉默片刻，轻声道：“您，还记得多少？”
老汉道：“凡我斩过之物，都记得。虽没有眼睛可视物，但对气息，比现在更为敏锐。”
他此时双眼炯亮，显然指的是梦中。
怜心轻问道：“您最后的记忆是……？”
老汉坦率道：“那小子，把我撇在山谷里，任由一群不知所谓之徒争夺。”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股浩瀚气息，顷刻撕碎了天地。”
“再醒来，已回到这里。”
怜心垂眉哀然道：“我也，只见得一阵白光，就醒了。”
老汉道：“我早年历练时，曾听闻过一种妖物，能使人入梦，提前经历现实之事。”
“妖物这般做只有一个理由，它也感到了危机。”
“拉人入梦，是为了让人解决会波及到它的危机。”
“所以，梦里的经历，可以信，也不能全信。”
“你与我，该是都被那头妖物，拉进了同一个梦境。”
怜心忧伤呢喃道：“危机……”
连那个男人都未能制止的危机，该如何破解？
老汉似已看穿她忧心，淡然自若道：“那小子，该也醒来了才对。”
“若按原轨，你们该一天后才到。”
“但你既然提前来了，他当也会提前。”
“到时，再从长计议。”
正说着，忽听一阵敲锣大响。
怜心神色一动，与老汉对视一眼，迅速出门寻望。
却见村头，一繁服男子，正立于马车上，高举铜锣，持槌大敲。
村中民众，纷纷探头查看。
锣响停后，那男子大喊道：“乡亲们，我这里有一车粮食，你们快来分了。”
“我将征用你们的地盘，招待两位炼妖师。”
民众一听，纷纷聚拢过去。
老汉本想在屋里等着，听闻喊声，察觉有异，不由也出屋查看。
见马车上那身陌生打扮，疑虑更甚。
“那小子想耍什么花样？”
老汉当先往村口走去。
怜心落后两步跟上。
来到村口，见马车上那年轻人正指挥村民搬车上粮食。
两人一到，他似有所觉，转身望了。
一见两人，当即露出一个令两人倍感陌生的笑容。
年轻人一跃而下，急步赶到二人身前，热情握手道：“久仰久仰，可算见到你们了。”
怜心与老汉都略有失神。
这年轻人是他们熟悉的容貌，却全然不是他们熟悉的性子。
不等二人反应，年轻人已高举他们的手，朝村民们道：“乡亲们，这两位就是我要招待的炼妖师。”
“今晚，劳请大家一同设宴款待。”
“一应花销，统统算我的。”
村民们不由面面相觑。
炼妖师，他们得罪不起，无人敢反对。
年轻人却不满意道：“给点反应呀，大家说好不好？”
“好！”
立有识趣的村民附和叫好。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附和。
年轻人当即上去与附和的村民热情握手，挨个大表感激。
这回，轮到怜心与老汉面面相觑。
老汉道：“听说有的人，梦中与现实是两种性子，或许……这小子就是这种人。”
怜心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至少，他的确来了。
……
解妖城，苏氏主府
苏迷迎着族人异样目光，跨入府门，静立前院校场中央。
她曾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而如今，她只身一人，再次站在同样的地方。
上一次，有那个男人相帮，她才取回妖器。
这次，她想凭自己。
正巧，一名族叔迎面走来，见她呆立失神，便问道：“小迷，有什么事吗？”
苏迷眸光收敛，淡然道：“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名族叔见她神色异常，便开解道：“听说你最近伐妖战绩斐然，于年轻一辈中遥遥领先，做得很不错。”
“但切勿因此骄傲过满，需再接再厉，方不坠苏家名声。”
苏迷顿作冷笑道：“那些米粒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做得再多，也毫无意义。”
那族叔微感意外，正想勉励几句，却见对方拿出几枚水晶瓶，齐去瓶塞，昂首并灌。
很快，瓶中蓝液尽数入腹。
她卖出过许多份血，却从未喝过自己的血。今天，是她第一次尝试。
那名族叔心头一跳，感到一丝不妙。
忽然，苏迷身上妖气如烟，袅袅升起。
“苏迷，你在做什么？”
袅烟中，苏迷声色俱厉道：“我今日，便要叫人知道，我苏迷，只做自己。”
下一刻，炼化之光大作。
她对己身使出炼化。
这么做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身化妖器，一个是催化成妖。
“你疯了！”
那名族叔急忙后撤，府内其他人纷纷望来。
然而，苏迷已听不进他的话。
只因她脑中，浮现出无数记忆。
那是，属于她父母的经历。
从他们出生、成长，再到相遇、相识、相爱，一幕幕画面，飞快从她脑中划过。
“呵呵呵！”
她笑了。
可眼角的泪水，却滴滴滑落。
“我真是傻，原来一开始，就能从身上得到答案。”
蓬！
妖气如焰升腾，艳蓝如花盛放。
眼中紫芒晶莹，发丝飘扬生白。
众者见此，无不神色惊异。
忽而，远处一声破土炸响，迅影飞来一物，如燕归巢，悬停苏迷上方，显出一面圆镜。
苏迷释然一笑，举手触碰圆镜。
她身前不远，族叔神色大变，厉喝道：“苏迷，快放下此物！”
苏迷自不理会，抱镜入怀。
他立即扑身探手来夺。
苏迷只一眼横去，地面霎时升起坚冰，瞬将人冻结。
淡然扫了眼四周，蓝焰冲天而起，裹人破空远去。
留下一众呆望。
无名小镇。
苏迷当街从天而降，立时引得行人齐齐瞩目。
她略略扫了眼四周，即朝最近一人道：“心妖，跟我走吧。”
“我带你种遍千万世人。”
那人神色呆滞，木然道：“你是炼妖师，为何帮我？”
苏迷娇艳一笑，道：“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是炼妖师。”
“而是……圣妖始祖！”
“你我，皆属同一类生灵。”
那行人沉默了会儿，蓦然道：“但我想在这里等一个人。”
苏迷微微一讶，问道：“你要等谁？”
行人顿了顿，道：“想不起来了，但他会来找我。”
苏迷呵呵娇笑道：“你怎知，等的人不是我呢？如今，我便来找你了。”
过了会儿，行人木然道：“好，我跟你走。”
……
夜暮，村间。
灯下，酒宴。
其中一桌，仅坐三人 。
一年轻人正大快朵颐，一手猪蹄，一手鸡腿，满嘴流油。
他嚼着食物道：“你们怎不吃呢？不合胃口吗？”
怜心樱唇微动，一时无言。
她只习惯对方清杯淡水，尚未适应对方这副模样。
精瘦老汉也未动筷。
他此刻哪有心思下咽，率直道：“小子，你来寻我何事？”
年轻人道：“当然想诚恳与两位交个朋友。”
老汉冷哼道：“你不必与我装傻充愣，梦中之事，我尽皆记得。”
若非对方身上气息未变，他真要怀疑是不是本人。
年轻人一愣，愕然道：“什么梦？”
老汉眉头一皱，道：“梦里，你最后去了何处？可知那股毁天灭地之力起于何由？”
“等会儿！”
年轻人放下鸡腿，起身摸了摸嘴，道：“你说的梦，该不会是……上一回的经历？”
老汉微疑道：“上一回？”
年轻人道：“怒剑老爹，你是不是记得揍了我一拳，然后被我折服，化身为剑，与我征战天下？”
这声老爹，喊得老汉颇觉怪异，咳了咳，道：“我可没有被折服。”
年轻人扭头又朝怜心道：“怜心大姐，你是不是记得……”
他尚未说完，怜心便道：“记得。”
年轻人立时坐下道：“好，妥了！”
“大哥这回是白操心了。”
“哈！那我可就轻松多了。”
他又欢脱大吃起来。
老汉听出蹊跷，追问道：“谁的大哥？”
“就是我大哥啊！”
年轻人忙停下手，给老汉倒酒道：“不瞒老爹，我只是他小弟，专门派来汇合你们的。”
“以免怜心大姐又傻乎乎去送菜。”
霎时间，怜心大感释然。
这倒极像了那人的作派。
老汉疑心道：“他哪来的小弟？”
他可不会认错一个人身上的气息。
普通人倒罢，但这人身上，分明是那股熟悉的妖气。
年轻人抓其一颗鸡心，道：“我是大哥用心头肉捏出来的，一心双身。”
“大哥的事，小弟也基本知晓。”
老汉顿时想起一种会制造分身的妖怪，心中已信了几分。
又问道：“既如此，他又去了哪？”
年轻人头一缩，讪讪道：“这个……大哥倒没说。”
“不过以大哥的习惯，大概是直接找大妖去了。”
老汉不再怀疑他身份，按住他肩头道：“你说的上一回，是指……”
年轻人偷瞄了怜心一眼，忙道：“没有没有，我口胡说错了。”
老汉却道：“他已经不止一回了吧？”
年轻人一顿，沉默不语。
老汉长息一叹，道：“果然如此，难怪他能直接寻到我。”
怜心则听得有些不解。
蓦然，她浑身一震，好似明白了什么，霍然起身道：“他……是第几回了？”
年轻人埋头不敢看她，嘟声道：“严格来说，上回，是大哥的第一回。”
“更严格来说，上回算第二回。”
老汉立怒斥道：“什么第一第二的，到底几回？”
年轻人吓得一缩，道：“就是以大哥的推算，这个世界，已经历过不知多少回重复。”
“但是大哥呢，是上一回，才开始知道上上回的事。”
“就像你们这一回一样。”
老汉顿陷恍惚。
怜心眼中眸光连闪，霍然转身离席而去。
年轻人迟疑了下，朝她喊道：“大姐，注意安全啊！”
怜心身形微一顿，轻轻点头，徐徐没入暮色之中。
老汉未阻拦其离去，再次按住年轻人肩头道：“你……得了你大哥几成本事？”
年轻人哭丧着脸道：“老爹，小弟没的本事，纯纯跑腿的。”
老汉冷哼一声，起身拽住他后领，拖起就走道：“以后你就跟在老夫身边，直到你有本事离开为止。”
年轻人忙求饶道：“老爹饶了我吧，我还有几处地方要跑。”
老汉并不作理会。
……
海上，船板。
林笑蓦然打了个喷嚏，一抬头，见前方天空乌云滚滚，雷光闪烁，正迅速压来。
船阁内，风尘二人对膝盘坐，互抵手掌，尚未竟工。
片刻后，乌云遮天，狂风大作。
雷电一闪，一浑身雷光，双翼大展之妖，霍然现身大船上方，凛威俯瞰。
凛凛然，与林笑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