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终于拿到手了

  广城土地交易中心穹顶高悬,水晶吊灯泼下冷冽的光,将深色大理石地面浇铸成一片凝固的冰湖。
  空气凝滞,昂贵古龙水的尾调、雪茄燃烧后残留的焦苦,还有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
  无数紧绷的神经无声嗡鸣汇成的弦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vip包厢里,厚重的丝绒帷幕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却隔不断那份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窒息感。
  王胜陷在宽大的座椅深处,如同沉入沼泽。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上那串油润的紫檀珠子,每一圈转动,珠子都冰冷坚硬,像在提醒他某种不可挽回的坚硬现实。
  王有德垂手立在他身后半步,像一尊紧绷的石像,目光穿透包厢的玻璃幕墙,死死焊在下方交易大厅中央那个被聚光灯笼罩的展示台上。
  滨河a018。
  巨大的微缩模型静卧在光柱里。
  蜿蜒的虚拟河流泛着幽蓝的光,切割出这块地的黄金岸线。
  它像一块精心雕琢的磁石,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又深知其危险的光泽。
  这不是一块地,在王家人眼里,它是王家未来百年基业的奠基石,是这座南方巨城财富版图上永不褪色的徽章,更是王胜这一生功业最终、最辉煌的句点。
  两天前,王家那间巨大的、铺着深红波斯地毯的书房里,空气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花梨木会议桌中央,摊开的正是a018地块的彩色渲染图。
  图纸已经磨起了毛边,卷角处沾着细微的汗渍和反复描画的痕迹。
  围绕着它,王家核心成员如同拱卫着最后堡垒的士兵。
  王建业,家族里负责具体事务的实干派,此刻却像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孩子。
  他用手指关节用力敲击着图纸边缘,声音嘶哑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亢奋:
  “大哥,各位!看看这位置!看看这风水局!左青龙,右白虎,玉带环腰!市府新规划的金融走廊核心!错过它,我们王家在广城,就真的只能偏安一隅了!”
  他扫视着桌边沉默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主位上的王胜身上:
  “两年!整整两年零三个月!我们动用了多少关系,疏通了多少关节?规划院的李工,我们给他儿子铺路搭桥送出国,国土资源的老周,他小舅子那笔烂账,我们王家悄无声息地给他抹平了!更别说真金白银砸进去的调研费、公关费、设计费......上千万!这还只是前期!”
  他抓起桌上一叠厚厚的文件,啪一声摔在图纸旁边,震得旁边一个青瓷茶杯嗡嗡作响:
  “这是设计院出的第十七版总部大楼方案!顶尖团队!从风水布局到智能系统,从外立面材料到地下十八层车库的承重标准,哪一样不是按照这块地的骨头缝抠出来的?”
  “我们王家未来的根,就扎在这图纸上!”
  他越说越激动,脖子上青筋微微凸起。
  王建业的声音在巨大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桌边,王胜的二弟王守成一直低着头,翻弄着手里那本厚厚的、边缘磨损的硬壳账本。
  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像浸在冰水里的算盘珠,冰冷而疲惫。
  终于,在王建业话音落下,那股激愤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震颤时,王守成轻轻合上了账本。
  那一声轻微的啪嗒,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每个人心头。
  “建业说的,都是实情。”
  王守成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从磨盘里艰难碾出来,带着粗粝的砂砾感。
  他摘下眼镜,用指腹用力揉了揉眉心深深的刻痕,仿佛想揉碎那里积压的沉重。
  “现金流,现在就像抽干了水的鱼塘,只剩下些湿泥,账面上能动用的,加上我们各家紧急质押股票、房产、字画古董凑出来的,就那十几个亿。”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桌边每一张紧绷的脸,最后落在主位的王胜脸上,那眼神里的内容复杂得让人窒息。
  有焦虑,有无奈,更深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
  “这十几个亿,暂时是全部了,不是保证金,是孤注一掷的筹码,全押上了,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四个字,像四枚冰冷的钢钉,狠狠楔进书房凝滞的空气里。
  王有德坐在父亲王胜下首的位置,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窜上来,瞬间弥漫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王胜自始至终没有发言,只是定定地看着桌上那幅承载着家族全部野心的图纸。
  他脸上的一丝皱纹像干涸河床的裂谷,深不见底。
  书房里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的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棱角,一半在光下显得坚毅如铁,另一半却沉在深深的阴影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枯槁。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王胜捻动紫檀佛珠的细微沙沙声,在死寂中固执地响着。
  那声音单调、微弱,却像一根无形的线,死死拴着房间里所有人悬在半空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王胜捻动佛珠的手指倏然停住。
  他抬起眼,浑浊的眼球深处,那点微弱的光芒猛地跳动了一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里最后爆出的一星火花。
  那火花里没有激动,没有豪情,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狠厉决绝。
  “继续押!十几亿怎么够?”
  一个字,从王胜干瘪的嘴唇里迸出来,沙哑,短促,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力量,狠狠钉在书房的空气里。
  “这块地皮要拿下,这是我们筹划已久的项目,是我们金店的门面。”
  “王家百年,成也在此,a018,就是我们的象征!只要这块地在,王家这口气,就散不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王建业、王守成,最后落在儿子王有德脸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千钧重担:
  “有德,你亲自盯着,标书,一个字一个字给我抠!价格,给我算到骨头缝里!我们绝对要赢!”
  “是,爸!”
  王有德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
  他知道,因为家族对自己的产业抽身而退,面对张杭的碾压,他已经喘不过气,父亲这是特意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公司那边,真的每天都在缩小,现在已经濒临崩溃,或者说,已经开始崩溃了。
  但没办法处理,只能拖着。
  ……
  暗标递交的日子,天气阴沉得如同王家人的心情。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广城鳞次栉比的高楼顶端,沉甸甸的,透不出一丝光亮。
  土地交易中心那栋线条冷硬的灰色建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压抑的天幕之下。
  王有德坐在车里,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看着中心入口处。
  时间还未到,入口处已停了不少低调但价值不菲的轿车。
  各家代表陆续下车,彼此间目光短暂相接,又迅速移开,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疏离和谨慎。
  没有公开拍卖时的剑拔弩张,也没有高声的寒暄。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秘而不宣的紧张,像无数条看不见的弦,在沉默中悄然绷紧,等待着最终被拨响或绷断的那一刻。
  每个人手里都紧紧攥着一个外观统一、印有土地交易中心徽记的密封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的,就是决定那块黄金地皮归属的命运之匙。
  王有德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微凉的、带着湿意的风立刻灌了进来。
  他整了整身上那套价值不菲、此刻却感觉像沉重枷锁的西装,从助理手中接过那个同样制式、同样沉重的牛皮纸袋。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纸袋表面,里面的文件仿佛有千钧之重。他迈开步子,汇入沉默的人流,走向那个决定家族命运的入口。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
  递交标书的房间设在二楼尽头。
  一个不大的会议室,被临时改造成了密封的投标场所。
  气氛肃穆得近乎压抑。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长条桌,上面放着一个深色的、带有电子密码锁的金属标箱,箱口上方是一个仅容文件袋通过的狭长缝隙。
  土地中心两名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分立标箱两侧,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金属雕塑。
  房间角落里,一台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无声地转动着,冰冷的电子眼记录着房间内的一切。
  王有德排在队伍里,目光快速扫过前面递交标书的人。
  都是广城地产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脸上也难掩凝重。
  轮到王有德时,他走上前,将那个承载着王家孤注一掷希望的牛皮纸袋,双手平稳地送入标箱那冰冷的缝隙中。
  文件袋滑入黑暗深处,发出轻微的嚓的一声轻响,如同最后一片树叶落入深潭。
  那一瞬间,王有德感觉心脏被那缝隙猛地吸了一下,一种巨大的空落感攫住了他。
  他转身离开房间,没有回头。
  走廊里光线昏暗,皮鞋踩在地毯上,声音被彻底吸走,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在耳膜里擂鼓。
  ......
  就在王有德踏入土地交易中心的同时,城市另一角,一间能俯瞰大半个广城江景的顶层私人会所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浑浊的江水连成一片,构成一幅压抑的背景板。
  许君文姿态放松地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皮鞋随意地搭在面前的矮几边缘。
  他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在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脸上挂着一贯的看着憨厚的浅笑,目光却透过落地窗,落在远处那片模糊的城市轮廓线上,那里,正是滨河a018所在的方向。
  手机被他随意地拿在另一只手里。
  他划开屏幕,指尖在通讯录里一个标记为二叔的名字上悬停了片刻,然后,懒洋洋地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
  背景音很安静,隐约能听到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二叔?”
  许君文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和一丝晚辈的随意:
  “嘿嘿,没打扰您吧?知道您今天在中心那边坐镇呢。”
  电话那头,许明江的声音传来,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君文?什么事?中心这边刚封箱,正等着走流程呢。”
  他言简意赅,显然心思还在那关乎巨额土地归属的流程上。
  “嗨,没啥大事儿,就是想着二叔您辛苦了。”
  许君文抿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轻松:
  “就是吧,我之前跟我杭哥喝茶,聊起广城的发展,杭哥这人您是知道的,眼光毒得很,他特别看好滨河那片,尤其是那个a018,说那是未来广城新十年的心脏位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许君文甚至能想象到二叔许明江在办公室里微微皱眉的样子。
  滨河a018,这个名字此刻太敏感了。
  “张杭?”
  许明江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倒是消息灵通,不过君文,土地的事,有严格的程序,尤其这种暗标,结果取决于各家实力和报价。”
  “那是当然!”
  许君文立刻接口,声音带着笑意,仿佛在谈论天气:
  “程序当然最重要!杭哥也最看重这个‘公平’。”
  他特意在公平两个字上加了点微妙的语气:
  “杭哥的意思呢,是觉得吧,像深港国际投资集团这样的新兴资本,有活力,有国际视野,如果能在广城核心区域打造一个标杆性的总部,更能体现我们广城面向未来的开放姿态和国际定位,您说是不是?这可比某些盘踞多年的老牌家族,更能给城市带来新的气象和动能,当然,前提是,流程必须走得正,走得稳,经得起任何检验,杭哥最讨厌的就是不清不楚。”
  许君文的话语像裹着天鹅绒的匕首,将张杭的要求和深港国际投资集团这个壳子,不着痕迹地嵌进了城市发展的高度里,说白了,这个公司,还是韩胜的一个不重要的小公司,借名头来做点事儿罢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许君文耐心地等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酒杯杯壁上画着圈。
  窗外的天空,似乎更阴沉了些。
  足足过了十几秒,许明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几分,也慢了几分,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精确的权衡:
  “张杭有这个眼光是好事,城市发展,确实需要新鲜血液和标杆项目,深港国际投资集团我知道这家公司,背景和实力都很过硬。”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更准确的词:
  “只要流程合规,结果符合城市发展的整体利益,自然是最好的,中心这边,会严格按照规程操作,这点原则,我还是有的。”
  “我就知道二叔您最明白事理!”
  许君文脸上的笑容瞬间加深,语气也轻快起来:
  “杭哥听了肯定高兴,改天他一定亲自登门,好好跟您聊聊广城的未来规划!您先忙,不打扰您了!”
  电话挂断。
  忙音传来。
  许君文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晃了晃杯中残余的酒液,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
  拿起手机,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收件人是杭哥:
  “二叔这边打过招呼了,意思明确,流程会‘干净’,结果会‘符合城市发展’,‘深港国际’的名字,他会‘知道’。”
  按下发送键,许君文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一路灼烧到胃里。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被阴云笼罩的城市。
  滨河a018的方向,在他眼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而王家的命运,已经悄然落入了冰冷的陷阱。
  ......
  暗标揭晓的日子,终于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中降临。
  广城土地交易中心最大的报告厅内,座无虚席。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沉闷得令人胸口发紧。
  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此刻却只照出无数张写满焦虑、期待和算计的脸。
  低沉的交谈声如同蜂群在密闭的空间里嗡鸣,又被无形的压力死死压在喉咙深处。
  王家人占据了视野最佳的前排。
  王胜端坐中央,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历经风雨却依然不肯倒下的石像。
  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腕上的紫檀佛珠,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下,蜿蜒的青筋清晰可见。
  每一次捻动佛珠,那细微的沙沙声都像在刮擦着他自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王建业坐在他右手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用力地绞在一起,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他目光死死锁住报告厅前方那个空着的发言台,仿佛要用意念将那最终的结果提前拽出来。
  王有德坐在父亲左手边,脸色是失血般的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只能用力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痛楚来对抗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优米数据断崖式下跌的报告,闪运司机围堵仓库的混乱画面,还有快付通濒临崩盘的警报声,像冰冷的毒蛇,在他脑海里疯狂噬咬。
  报告厅厚重的橡木大门无声滑开。
  一阵轻微的骚动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走进来的不是工作人员。
  张杭。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羊绒西装,没有打领带,里面是件质地精良的浅灰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粒纽扣。
  步履从容,姿态闲适,仿佛不是来参加一场决定数亿资产归属的揭标会,而是随意步入一家画廊。
  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片深水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捉摸的倦怠感。
  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人,像一道沉默而忠诚的影子。
  张杭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如同君王巡视领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淡漠。
  那目光掠过前排的王家人时,没有片刻停留,仿佛扫过几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径直走向报告厅右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从容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放松。
  “他怎么会来?”
  王建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解而扭曲变调,像被扼住了喉咙。
  他下意识地看向大哥王胜,又猛地转向王有德,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
  王有德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被冻结!
  他死死盯着角落里的张杭,对方那副置身事外的平静姿态,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撕裂了他所有的侥幸:
  张杭出现在这里,绝不仅仅是巧合!
  他来广城,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a018!
  王胜捻动佛珠的手指,在张杭身影出现的那一刻,骤然僵死!
  那串跟随他数十年的紫檀珠子,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和灵性,变得冰冷刺骨。
  眼珠死死锁定角落那个身影,瞳孔深处,风暴在无声地酝酿、翻腾。
  他看到张杭身后那个如石像般肃立的中年男人了!
  那个身影,王胜曾在某个极其私密的场合,远远地、模糊地见过一次。
  许明江的心腹!
  那个在电话里亲口对他王胜承诺暗标流程绝对公平公正的许家二叔的代言人!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心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王胜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佛珠,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坚硬的木头捏碎!
  阴谋!
  一个彻头彻尾、天衣无缝的阴谋!
  张杭这是为了要全面和王家开战吗?
  真的认为,王家是他任意拿捏的吗?
  这一刻,王胜出离愤怒。
  如果,这块地真的被搞了!
  他一定,不惜代价,和张杭全面开战!
  报告厅前方,灯光骤然大亮,聚焦在发言台上。
  土地交易中心的一位副主任,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步履沉稳地走上台。
  他手中拿着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
  那里面装着最终的结果。
  整个报告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王建业停止了扭动,身体僵直,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
  王有德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窒息的痛苦攫住了他。
  王胜依旧挺直着背,浑浊的目光死死钉在发言台上,唯有捻动佛珠的手指,那细微的、失控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山崩海啸般的惊涛骇浪。
  副主任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报告厅,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根据广城市国有土地使用权招标出让办法相关规定,经过严格的资格审查、标书评审及最终报价评定程序,滨河a018地块国有土地使用权的最终中标单位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双紧张到极致的眼睛。
  这短暂的停顿,如同凌迟前的最后一丝平静,将所有人的神经拉伸到了断裂的边缘。
  副主任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腔调:
  “深港国际投资集团有限公司。”
  深港国际投资集团有限公司!
  八个字,如同八道九天惊雷,在王胜的头顶轰然炸开!
  又狠又准,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吞噬,视野里只剩下发言台和那个念出判决书的副主任模糊的轮廓。
  紧攥在掌心的那串紫檀佛珠,那陪伴了他数十年、浸润了岁月和信念的珠子,在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力量下,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啪!
  坚韧的串绳应声而断!
  十数颗圆润的紫檀珠子,骤然挣脱束缚,带着绝望的力道,噼里啪啦地滚落!
  如同他散落的怒意!
  珠子砸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又弹跳着滚向四面八方。
  “深港国际?”
  王建业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猛地转向王有德,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濒死的疯狂:
  “有德!有德!查!快查这个深港国际是什么东西!谁!背后是谁?”
  王有德没有动。
  他僵在原地,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
  他死死盯着那个角落里缓缓站起身的张杭。
  张杭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用指腹极其细致、极其缓慢地,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深灰色西装外套的袖口。
  那动作从容、优雅,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然后,张杭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精准地、毫不避讳地,迎上了vip包厢方向,迎上了王胜那双燃烧着惊怒和滔天怒意的眼神。
  隔着整个报告厅攒动的人头,隔着无数惊愕、议论、同情的目光,两道视线在冰冷的空气中轰然相撞!
  没有言语,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刺骨、更清晰!
  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漠然,是精心布局后收网的冰冷快意,是彻底碾碎对手的残酷宣告!
  王胜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被那目光中蕴含的万钧之力狠狠击中。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生撕了对方!
  他看到张杭微微侧头,对着身后那个如石像般的中年男人低语了一句。
  那中年男人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转身,在无数道或震惊、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穿过报告厅中央的过道,走向出口。
  张杭的步伐依旧沉稳闲适,如同刚刚欣赏完一场无关紧要的演出。
  “呵呵!”
  王建业冷笑一声。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报告厅高高的、布满繁复浮雕的天花板,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怒火在脸上蔓延。
  王有德猛地扑到包厢巨大的单向玻璃幕墙前,双手死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张杭即将消失在出口处的背影,看着那个代表许家意志的中年男人紧随其后。
  一股混合着滔天愤怒、刻骨仇恨和被彻底愚弄的极致冰冷的洪流,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咆哮,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喉咙深处,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血与火的剧痛,带着王家倾覆前最后的诅咒,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淬着骨髓的恨意,狠狠挤出:
  “张杭!”
  ......
  广城王家那间象征着权力中枢的书房,此刻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以及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王胜独自回到书房,端坐在他那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桌后,背脊依旧挺直,像一尊被风霜侵蚀却不肯倒下的石像。
  但他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只剩下一种蜡黄的死灰。
  眼神死死盯着桌上那卷精心描绘、如今却沦为废纸的a018总部大楼设计图。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断裂的佛珠绳结,粗糙的断口刺痛着皮肤,也刺痛着他毕生的骄傲。
  张杭,深港国际,这几个词如同毒蛇,在他脑海中疯狂噬咬。
  这不仅仅是一场商业上的失败,这是一场针对王家根基、针对他王胜毕生功业的精准行动!
  奇耻大辱!
  滔天之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王胜放在桌面上的那部私人加密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王胜布满血丝的眼珠动了一下,一丝疑惑和更深的不耐烦掠过眼底。
  这个时候,谁会打这个号码?
  他疲惫而烦躁地伸出手,拇指划过接听键,将手机缓缓放到耳边,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戾气:
  “谁?”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年轻、清朗,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笑意的声音,与书房里凝固的绝望氛围格格不入:
  “王总?是我,张杭,冒昧打扰了,希望没影响您休息?”
  那笑声爽朗,热情,仿佛是在问候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语气轻松得令人发指。
  “张杭?”
  王胜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瞬间爆出青筋,蜡黄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瞬间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王胜强行压下怒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张总好手段!年轻有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刻骨的恨意,依旧清晰地透过听筒传递过去。
  “王总过奖了。”
  张杭的笑声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谦逊的味道,但这份谦逊在此刻听来,无异于最辛辣的嘲讽:
  “在您这样的前辈面前,我这点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广城水深,还得是您这样的定海神针才镇得住啊。”
  王胜胸中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破口大骂!
  小打小闹?
  定海神针?
  这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最痛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
  “张总!明人不说暗话!你打电话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漂亮话的吧?有事直说!我没心情跟你绕弯子!”
  电话那头的笑声终于收敛了一些,但那份掌控一切的从容丝毫未减。
  张杭的声音清晰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直白,彻底撕碎了所有虚伪的客套:
  “好,王总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废话了。”
  张杭的语气瞬间变得如同冰冷的刀锋:
  “王总,我给你两个选择。”
  王胜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第一。”
  张杭的声音平稳而冷酷:
  “让贵公子王有德,把快付通卖给我,价格,我会按照当前市场公允价值的,嗯,百分之六十来算,当然,是剥离了所有不良资产和负债之后的干净快付通,王公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剥离。”
  “百分之六十?张杭!你欺人太甚!真拿我王家当软柿子呢?我之前是不想和你打,不是不能打,必要的时候,你会知道你将面对什么,我告诉你,年轻人别太有锐气......”
  王胜再也忍不住,猛地拍案而起!
  花梨木书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桌上的笔架哗啦作响:
  “而且,快付通是我王家核心产业!就算现在遇到困难,也轮不到你来趁火打劫!百分之六十?你这是明抢!”
  王胜的话,看似冲动,实际上在给自己加码。
  什么核心产业,那只是他儿子的一个小公司,不被王家看重的玩意儿。
  “王总,稍安勿躁。”
  张杭的声音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王胜的暴怒:
  “听我把话说完,如果你选择一,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他刻意在朋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朋友?”
  王胜怒极反笑,笑声嘶哑而充满讽刺:
  “张杭!你夺我地皮,断我财路,现在还想做朋友?!”
  “商场如战场,各凭手段而已。”
  张杭的语气依旧平淡:
  “但我张杭对待朋友,向来大方,只要你选择一,将快付通卖给我,那块地皮......”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骤然加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滨河a018,我可以按照王家当初的投标底价,无条件转售给你王家,手续干净,童叟无欺,那块地,依旧是你们王家未来总部的根基。”
  轰!
  张杭的话如同在王胜脑海中引爆了一颗炸弹!
  无条件转售?
  投标底价?
  王家总部根基?
  刚才还沸腾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只留下嘶嘶作响的余烟和彻骨的寒意。
  王胜眯起了双眼。
  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荒谬绝伦的狂喜,但更多的,是如同深海般冰冷的算计和警惕!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杭没有给王胜太多思考的时间,冰冷的声音继续传来,如同法官宣读最后的判决:
  “第二个选择,很简单,我们继续掰手腕,如果你想要我感受一下王家的雄厚资金,那就继续打。”
  张杭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
  “王总,你是个明白人,为了区区一个快付通,你会真的来和我斗吗?”
  他每说一句,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凿在王胜和王有德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上。
  “选二,那就是我的敌人。”
  张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冷酷:
  “我张杭对待敌人,从不手软,赌上王家百年基业,跟我玩到底?你确定吗?”
  最后一句反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胜的心口!
  王胜依旧沉默着。
  确实啊,和张杭这样的新锐,打到底,那是最坏的打算。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王胜剧烈地喘息着,胸腔起伏不定。
  他眼中翻腾着惊涛骇浪。
  愤怒?
  有!
  恨不得将张杭碎尸万段!
  但张杭抛出的那个选择一,像黑暗深渊里唯一透出的一线光,更像是一杯包裹着糖衣的致命毒药!
  卖掉快付通,无伤大雅!
  却能换来如此多的利益。
  避免继续商战,王有德的产业能重整旗鼓。
  王家能拿到地皮。
  怎么选,毋庸置疑。
  a018!
  那是王家的脸面,是根基,是王胜毕生功业的象征,是王家在广城商界屹立不倒的旗帜!
  而且张杭承诺了无条件转售!
  按照投标底价!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让步!
  虽然这让步建立在对快付通的掠夺之上。
  王胜的思绪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
  商场沉浮数十年,他太清楚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的分量。
  张杭要快付通,无非是看中了它背后的支付牌照、用户数据和移动入口,这是张杭商业版图扩张的关键拼图。
  而张杭肯还地,非常慷慨了。
  这是阳谋!
  一个王胜此刻根本无法拒绝的阳谋!
  不答应?
  张杭会毫不犹豫地执行选择二。
  以他如今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和深不可测的背景,打下去,绝对会让王家伤筋动骨。
  电光石火之间,王胜脑中已经闪过无数念头,利弊得失被反复称量。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王胜低声笑道:
  “呵呵,张总,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儿,有冲劲,敢打敢拼,你说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
  “我会认真考虑。”
  电话那头的张杭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王胜听来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傲慢。
  “好。”
  张杭的回答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希望王总能做出最符合王家利益,也最正确的选择,我等你的好消息。”
  忙音传来,电话被挂断了。
  王胜依旧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僵立在书桌前。
  书房里死寂一片。
  王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机。
  然后他靠在椅子上,嘴角不断地上扬,最终露出了一抹笑容。
  “很好。”
  他拿起了手机,拨打一则电话:
  “祖宅,半个小时后,开会。”
  ......
  王家祖宅的议事厅,此刻像一座巨大的冰窖。
  沉重的红木桌椅散发着寒气,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族人们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偶尔响起。
  失败的阴云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地皮的失去,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很多人最后的侥幸。
  王建业第一个爆发,他猛地捶了一下桌子,红着眼眶嘶吼:
  “欺人太甚!张杭这狗娘养的!抢我们的地!大哥!这口气不能咽!跟他拼了!砸锅卖铁也跟他拼了!我就不信他真能一手遮天!”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尖锐,却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
  “拼?拿什么拼?”
  王守成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建业,你还没看清吗?人家早就算计好了!连我们最后一点念想,一点脸面,都算得死死的!那块地,我们筹备了三年,投入了多少心血和前期资金?现在呢?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醒醒吧,拼下去,就是伤筋动骨,王家经不起折腾!”
  王有财缩在角落,此刻也跳了出来,带着哭腔:
  “就是啊!爸!大伯!你们都被张杭吓破胆了吗?他再厉害也是个人!我们王家百年基业,还斗不过他一个暴发户?”
  他试图煽动情绪,但族人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厌烦。
  “王有财,你闭嘴!”
  一个旁系的堂叔厉声呵斥:
  “要不是你在马尔代夫惹是生非,会招来这尊瘟神?快付通在你哥手里几年了?砸进去多少钱?水花都没见一个!市场份额?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现在呢?成了烫手山芋,人家张杭还肯出钱买,已经是开恩了!”
  “没错!”
  另一个婶婶尖声道:
  “什么未来种子?我看是催命符!再抱着它不放,我们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卖了!赶紧卖了换钱!先把银行的窟窿堵上,把地皮拿回来才是正经!祖宅都快保不住了,还谈什么未来?”
  夸大其词这方面,婶婶比较在行。
  王家其实挺有资本的,每家每户都有钱。
  但真到了要大动干戈的时候。
  谁愿意将老底拿出来和人打商战?
  “就是!快付通能值几个逼钱?能停战,就是它最大的价值!”
  “家族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把现在都搭进去!”
  “王有德,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惹出来的祸,现在要全族给你买单吗?”
  “快付通给他!立刻!马上!签协议!”
  七嘴八舌的指责和恐慌的呐喊如同潮水般涌向王有德。
  他站在那里,像风暴中心的一叶孤舟,脸色惨白,嘴唇紧抿,身体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些平日里或慈祥、或威严、或亲近的族人面孔,此刻只剩下急于切割的冷漠和对现实的恐惧。
  快付通,他耗费心血、寄予厚望的支付平台,在家族存亡和脸面面前,被贬得一文不值,成了急于脱手的累赘。
  “都静一静!”
  王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议事厅再次陷入死寂。
  “我说件事,现在不是议论,是否要开战,是否要让出快付通避战的时候,我在来之前,张杭给我打电话了,他说......有德转让快付通,以目前市场价的六成,干干净净的出售过去,他可以无条件按照我们的价格,转让那块地皮。”
  轰!
  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亲人的表情,变得狂喜。
  “我的天,这是大喜事儿啊!”
  “那还犹豫什么?赶紧签啊!”
  “地皮是王家的根基,是三代人的心血,不能丢。”
  “哈哈哈,快付通那个小不点的公司,赶紧把这个东西扔掉吧,有德,你要是实在心疼,我个人给你五百万行吧?”
  “爸!”
  王有德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委屈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悲凉。
  他看着父亲疲惫的面容,看着族人们如释重负却又带着一丝鄙夷的眼神,看着那份冰冷的快付通收购协议,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彻底淹没了他。
  “表决吧。”
  王守成适时地开口,声音冷漠:
  “同意接受张杭条件,出售快付通换取停战和地皮的,举手。”
  一只,两只,三只......
  几乎是一瞬间。
  连特么王有财,都举手了!
  除了王有德,其他人,全部举手!
  就是这么痛快的决定了。
  王有德似乎也知道结果,但他此刻表现出愤怒,甚至眼眶都红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快付通是我的未来,是我的未来啊!”
  这个要发疯的样子,让其他亲戚们,更加担心,王有德被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二婶也出来说:
  “有德,家人知道你委屈,但都是亲人,还能看着你受苦吗?二婶也支持你三百万。”
  “三叔也给你三百万。”
  “......”
  王有德闭上眼。
  能得到这些钱,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片刻后。
  祖宅的书房,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壁炉里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昏黄的台灯下,烟雾缭绕。
  王胜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那串紫檀,眼神在烟雾后显得深不可测。
  王有德坐在他对面,背脊挺得笔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空壳。
  长久的沉默,只有烟斗里烟草燃烧的细微嘶嘶声。
  “恨吗?”
  王老爷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王有德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有回答。
  恨?
  怨?
  或许都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
  倾尽所有,一败涂地,连最后的希望都被家族亲手葬送。
  王老爷子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空中扭曲变幻。
  “快付通在你手里,起不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不是它不好,是你撑不起它,你的根基,你的资源,你的战场,不在那里,优米、闪运、打车这些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张杭这一仗,虽然狠,虽然毒,但也给你扒掉了一层虚妄的皮。”
  王有德猛地抬头,灰败的眼中闪过一丝被刺痛的光芒。
  “觉得爹是在安慰你?还是在替张杭说话?”
  王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
  “不,有德,爹是在告诉你,张杭拿走快付通,未必是件坏事,至少对你,对王家,不是。”
  王有德眼中露出疑惑。
  “支付这潭水,深不见底!”
  王老爷子用烟斗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以为张杭拿到牌照就高枕无忧了?”
  “笑话!”
  “迅腾的财付,盘踞社交支付多少年?阿里的支付,根植电商,渗透生活方方面面,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它们的护城河,是用真金白银和亿万用户习惯堆砌起来的!”
  “张杭拿着快付通,想用他那点社交和刚起步的生态杀进去?”
  老爷子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
  “那是虎口夺食!是捅马蜂窝!”
  “迅腾和阿里会怎么做?会眼睁睁看着他做大?”
  “封锁!打压!挤压支付场景!”
  “甚至直接开战!价格战、资源战、舆论战,那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是神仙打架!张杭再厉害,他根基尚浅,要同时面对这两个巨头?哼。”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深深吸了一口烟,让烟雾在肺里盘旋片刻才缓缓吐出:
  “他能不能撑住,能撑多久,都是未知数,说不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王有德的眼神随着父亲的话语,渐渐有了焦距。
  那死寂的灰败中,似乎注入了一丝冰冷的光。
  “我们把快付通卖给他。”
  王老爷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引导和算计:
  “第一,立刻止血!张杭会遵守承诺停火,你的优米、闪运,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还在!我给你八千万。”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
  “不是家族的钱,是我个人的!你拿着它,稳住剩下的盘子,收缩战线,重整资源,东山再起!”
  “第二,拿回滨河那块地!”
  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执念:
  “只要这栋楼立起来,王家的旗就还没倒!人心就不会散!这是我们最后的阵地!有德,其实你也感受到了,王家相比于其他家族,没那么团结。”
  “第三。”
  老爷子盯着王有德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针:
  “让张杭去顶这个雷!让他去承受迅腾和阿里的怒火!让他去支付领域这个绞肉机里拼命!我们,只需要看戏。”
  他靠回椅背,烟雾笼罩着他苍老却锐利如鹰隼的脸:
  “鹬蚌相争,渔翁未必没有机会,有德,一时的输赢算得了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商场如战场,起起落落,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看着张杭拿着我们的种子,去撞那两块铁板,这画面,难道不美妙吗?”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壁炉的火焰在跳跃,映照着王有德脸上变幻的神色。
  屈辱、不甘、愤怒这些情绪依旧存在,但被一种更冰冷、更理智、更期待的东西慢慢覆盖。
  他仿佛从一个绝望的深渊边缘,被父亲用残酷的现实和充满诱惑的算计,生生拉了回来。
  良久,王有德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白雾。
  他眼中的灰败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的平静,以及深藏眼底的、幽暗的复仇之火。
  “爸。”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明白了,快付通会干干净净的给他。”
  他顿了顿,补充道:
  “那八千万,我会用在刀刃上。”
  王老爷子看着儿子眼中重新燃起的、虽然冰冷但不再死寂的光芒,微微点了点头。
  烟雾缭绕中,这对刚刚经历了惨败的父子,无声地达成了一个关于未来的、蛰伏的盟约。
  ......
  签约仪式被安排在广城王家产业顶层一间小型但极其私密的会议室。
  一张宽大的白色长桌,光可鉴人。
  张杭方的人早已就位。
  林诗茵坐在主位一侧,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珍珠白色套装,妆容精致,神情平静无波,如同冰雪雕琢。
  她面前摆放着两份厚厚的文件:
  一份是快付通支付科技有限公司股权100%转让协议,一份是关于停止商业竞争行为及滨河a018地块转让的承诺书。
  曹文坐在她旁边,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最后几页附件条款,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张大福也来了。
  他很激动,能得到快付通,他亲自来看着交易的这一幕画面。
  他站在林诗茵身后半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脸上带着一种克制的、志得意满的微笑。
  几名身着黑色西装、气息内敛的安保人员如同雕塑般立在房间角落。
  门被无声地推开。
  王家的人来了。
  没有王老爷子,没有王建业,甚至没有王有德。
  走在前面的是王守成,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身后跟着王家的首席法律顾问,一个同样神情紧绷的中年人,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公文包。
  没有寒暄,没有眼神交流。
  王守成沉默地在林诗茵对面的位置坐下,动作僵硬。
  法律顾问在他身边落座。
  “王先生,请确认文件。”
  林诗茵的声音清冷悦耳,如同冰珠落玉盘,将两份协议推了过去。
  王守成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开快付通的转让协议。
  象征性的收购价格,远低于王有德前期的投入,苛刻的交接条件,彻底剥离......
  旁边的法律顾问低声快速解释着关键条款,声音干涩。
  曹文适时地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
  “王先生,请重点注意附件三,关于快付通现有技术专利及核心数据的归属和交割流程,以及附件五,关于张杭先生承诺在协议生效后二十四小时内,停止对优米游戏、闪运物流、闪电打车等公司一切针对性商业行动的具体条款,滨河地块的转让协议是独立的,签署后三个工作日内完成产权变更。”
  王守成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拿起笔。
  他看了一眼林诗茵,对方只是平静地回视,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签吧。”
  王守成不再犹豫,在指定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王家的公章。
  法律顾问也麻木地完成了他的部分。
  林诗茵接过签好的文件,递给曹文做最后确认。
  曹文快速翻阅,几秒钟后,对林诗茵微微颔首。
  林诗茵这才拿起自己面前那支特制的钨金钢笔,笔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她落笔,动作流畅而优雅,名字签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张大福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绽开,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巨大满足感。
  “协议即时生效。”
  林诗茵合上文件夹,声音依旧清冷:
  “相关款项会在约定时间内打入指定账户,滨河地块的转让手续,我方会全力配合,合作愉快,王先生。”
  她公式化地伸出手。
  王守成看着那只保养得宜、白皙纤细的手,只觉得无比刺眼。
  他快速地碰了一下林诗茵的指尖,立刻缩回,仿佛被烫到。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任何人,脚步轻快的离开了会议室。
  厚重的门在王守成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林诗茵拿起签好的协议,递给身后的张大福。
  张大福双手接过,如同接过一件稀世珍宝,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
  “一切顺利。”
  林诗茵微微一笑。
  另外一头,檀宫,张杭站在全景落地窗前。
  他手中端着一杯咖啡,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对着屏幕,嘴角勾起一个深沉的、属于绝对胜利者的弧度,缓缓举杯。
  “快付通终于到手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掌控棋局的冰冷满足。
  金融科技帝国的大门,被彻底推开。
  而门后的世界,又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他期待着。
  ......
  深夜,江州。
  夜幕下的私人会所顶层露台,霓虹与星光交织。
  这里没有喧闹的音乐,只有低沉的爵士乐流淌。
  一场小范围、高规格的庆功宴正在进行。
  巨大的香槟塔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金光,侍者无声地穿梭。
  张大福成了绝对的中心。
  他端着酒杯,被一群核心高管和功臣们簇拥着,红光满面,笑声爽朗,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酣畅淋漓。
  “张总!冰封计划执行得太漂亮了!欢乐农场那波弹窗,直接把优米摁死在襁褓里!”
  游戏业务负责人用力拍着张大福的肩膀。
  “还有泥潭!张总,你那价格战和锁价协议,简直绝了!闪运那几个城市经理,脸都绿了!”物流线的悍将举杯。
  “哈哈,飓风才叫过瘾!看着闪电打车的订单量断崖式下跌,比看股票涨停还爽!”
  出行板块的负责人眉飞色舞。
  “张总运筹帷幄!”
  众人纷纷附和。
  张大福来者不拒,一饮而尽,意气风发:
  “都是老板布局深远!兄弟们执行到位!这一仗,打得痛快!干净!彻底!”
  他环视众人,声音拔高了几分:
  “但这只是开始!老板说了,拿下快付通,才是我们真正起飞的跑道!”
  “支付是血管,连接一切,游戏、出行、本地生活、甚至未来的金融,都要靠它打通,接入只是第一步,优化场景,提升渗透率,和财付、支付抢地盘是真正的硬仗,明天才算开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冽的兴奋:
  “迅腾和阿里不会坐视不理的,老板说了,让他们放马过来,哈哈哈......”
  张大福身上,缭绕着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不过,这商战肯定会打。
  具体什么时候打。
  张大福觉得,是在威信支付的发布会。
  那一定是,最为惊人的场面......
  广城,一个远离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创意园区。
  夜色已深,园区里大部分窗户都暗着。
  只有顶层一间新租下的、尚未完全布置好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几张办公桌,几台电脑,墙壁空空如也,地上还散落着未拆封的纸箱。
  王有德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没有璀璨的夜景,只有远处工业园区零星的灯火和更远处深沉的海面。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咸腥的凉意。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银行到账信息:
  发展银行您尾号9889账户完成转入交易人民币.00元。
  八千万。
  冰冷的数字,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没有欣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和异样的轻松。
  没有了优米总部那巨大办公室的压力,没有了闪运每天雪片般的亏损报告,没有了家族会议上无数双或期待或质疑的眼睛。
  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庞然大物,被张杭的碾压,却也意外地卸下了他背负的沉重枷锁。
  他想起父亲书房里缭绕的烟雾,想起那些话:
  “快付通在你手里起不来。”
  “让他张杭去撞迅腾和阿里的铁板。”
  “留得青山在。”
  “鹬蚌相争。”
  一丝冰冷、锐利的光芒,在他沉寂多日的眼底重新点燃。
  那不是过去的野心勃勃,而是被失败淬炼后,沉淀下来的、毒蛇般的冷静和伺机而动的耐心。
  他现在,一无所有,也无所顾忌。
  他拿起桌上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保密手机,屏幕蓝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他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一个低沉、干练的声音传来:
  “老板?”
  王有德的声音平静无波:
  “老陈,带上我们的人,种子计划那批核心发你坐标了,明早九点,这里集合。”
  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
  “新项目,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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