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出茅庐(2)

  叶浩龙说:“我们吃饭的时候,炊事班的人已经吃完了,我怀疑他们和我们吃得不一样,明天,我潜伏到炊事班,看他们吃什么。”
  “你敢吗?我拿一块钱打赌。”“胖墩”说。
  叶浩龙“呵呵”一笑,没有下文了。是啊,谁敢呢?要让那个副连长盯上了,估计就死定了。
  队列训练在寒潮来临的时候开始了,训练的内容是单个军人的队列动作和班的队列动作。训练的强度倒不是很大,可每天操场上刺骨的寒风,让我无法适应。虽然是初冬,但山里的风一刮起来就呜呜的叫,已经有了凛冽的感觉,吹在脸上,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我先是感到耳朵和手背针扎般的疼痛,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脚上的胶鞋一会儿被冻透,好像光着脚站在冰面上,透骨的寒气由脚迅速地传到全身,我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我盼着班长能让我们跑一会儿,这样活动活动,身上能暖和一点。但是,副连长紧皱着眉头,瞪着眼睛,远远地监视着,谁也不敢擅自改变训练科目。我咬着牙,坚持着……我也明白,在新兵连的锻炼和考验才刚刚开始。
  我忽然想起我小时候,在老家结冰的河面上,和关长秋、王玉慧一起抽陀螺的情景,那时候,我没有感觉到手脚有这么冷啊!
  我就好像在冰窖子里熬了一周。
  周末的军人大会上,副连长操一口浓重河间口音,点名表扬了训练刻苦和主动打扫饭堂卫生的同志,其中表扬了洪晓伟。接着,撂下一句狠话:
  “在新兵连,你们都要给我好好表现,谁要是在这里调皮捣蛋,偷懒耍滑,新兵训练结束后,我就把他分到盘山农场去种水稻。”
  农场?种水稻?是劳改的地方吗?也就是说,谁的表现好,新兵训练结束就可以分个好单位?表现不好,就去农场?从那一刻开始,我们都心惊肉跳的揣摩着、算计着。
  第二天,饭堂里的扫帚就找不到了,许多人都把扫帚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田民将一个扫帚精心的系上了红布条,藏在炊事班的煤堆里,打扫卫生的时候,还是被叶浩龙找到。田民不高兴了,问:
  “你没看见上面有个红布条吗?”
  “怎么啦?”
  “是我做的记号,是我的。”
  “凭什么系个布条就是你的,从现在开始布条没有了,还是你的吗?”说完叶浩龙挑衅地把扫帚上布条给撸了下来。
  两个人像两只斗架的公鸡在煤堆上推搡起来,我拉都拉不开。田民个子矮,被叶浩龙三下五除二地推倒在煤堆上,弄得一身的煤灰。田民吃了亏,满嘴“妈来个x的”骂骂咧咧、哭哭啼啼地回宿舍了。
  再后来,有人把扫帚藏到了山上,或者藏在自己睡的草垫子底下。
  全连所有的新兵,满脑子都在高速运转地想一个问题:怎样做才能受到副连长的表扬?似乎表扬完了,过几天就能当副班长,当不上副班长,训练结束后也能留下来。半夜三更,经常有人起来掏厕所、打扫操场什么的,问谁,谁都不说是谁干的。我一次也没有干过这种活,睡得死沉的我,根本听不到别人做好事的动静。
  周三凌晨4点左右,我昏昏沉沉地上厕所,碰到田民,田民忽然很兴奋,说:
  “哎哟,下雪了!王玉成,我们成长进步的机会来了!”说完,他让我等他一会儿。
  我走到门外一看,雪,下得很大,却悄无声息,四周一片模糊的白。田民跑到山上,找出了他白天藏起来的扫帚,开始扫雪。宿舍离饭堂有50米的距离,田民从宿舍的门口扫到了饭堂的门口,他扫过的地方一会儿就落满了雪。他从饭堂门口又扫回了宿舍门口,一会儿,路面又被雪埋了,只能略略看出有打扫的痕迹,他不死心地看看天空,巴不得雪赶紧停了。他又看了看营房,我顺着他眼睛视线,看了一眼连部的窗户,黑洞洞的,没有一丝亮光,我知道田民特别希望此时指导员或者副连长能走出来。他还不甘心,大声对我说:
  “王玉成,我扫过了,你也扫一趟!”
  我突然发现田民很有心计,他大声地说话,分明就是为了让连部的领导听见。
  我头摇得像货郎鼓,小声说:
  “不扫,雪不停,我不扫,你田民觉得好玩,你自己玩吧。”说完我缩了缩脖子,裹了裹棉衣,回去睡觉了。
  我固执地认为,在新兵连期间,要提高的是军事和政治素质,而不是知道怎么去打扫卫生。还不如回去写一篇关于下雪的散文,或许,会登在连队的黑板报上。
  早晨,副连长站在我们班门口问:
  “昨天夜里谁在扫雪?”
  “是我是我。”田民连忙回答,觉得副连长要表扬他。
  “傻啊,呼哧呼哧的,脑袋瓜子出问题了?大半夜的,真是一根筋,半夜扫雪,有用吗?连部几个领导都没有睡好觉。”
  “……”田民很尴尬,红着脸,低着头。
  副连长不高兴地走了。叶浩龙使劲地憋住笑,好像快要憋出内伤。可副连长一会儿又来了,说了句:
  “当然了,田民同志的精神是值得表扬的,继续,继续努力!”
  田民这才喘了一口大气!
  “洪晓伟,把你那双臭鞋给我扔了,操,臭烘烘的。我怎么带你这个倒霉的兵,尽给我惹事。”一班和我们班斜对门,一班长的大嗓门,几乎全排的人都听到了。
  原来,洪晓伟昨天半夜起来掏厕所,胶鞋上残留粪便的臭味,熏了他们班的人一宿。
  我正在洗漱。一班长一边把洪晓伟往水房里推,一边问:
  “操,你是不是半夜起来掉厕所里了?啊?”
  “没有,我打扫厕所卫生弄的。”洪晓伟委屈得快哭了。
  “那你明天光着脚去打扫厕所,然后把你臭脚洗干净了,不准带着臭鞋回来。再带臭鞋回来,我让你吃了!你信不信?”
  “……”洪晓伟不敢吱声,无助地看了我一眼,我也不敢出声。
  吃完早饭,雪还没有停的意思,望着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我的心里有点窃喜,认为今天可以休息了。大部分人都趴在床上给家里写信,我刚写了几个字,集合的哨声就响了,通知我们到饭堂学唱歌。
  饭堂里的黑板上没有简谱,没有歌词,靠副连长口口相传,教唱《我是一个兵》: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消灭了蒋匪军……敌人胆敢来侵犯,坚决把他消灭净。”
  唱了好一会儿,副连长眨巴眨巴眼,觉得歌词有点不大对劲,搞不清是“打败了日本狗强盗”?还是“打败日本侵略者”?最终觉得“狗强盗”这个词解恨。他起了个头说:
  “一拜唱”。
  我们知道副连长这“一拜唱”是“预备唱”的意思,都跟着嗷嗷地干嚎,我总感觉,我们唱了好几个调,尤其是胖墩,声音还特大,很多人被他的声调带到国外去了。
  唱歌结束解散,我们看到炊事班长走了过来,叶浩龙似乎想缓和一下关系,很礼貌地主动打招呼:
  “黑班长好!”
  “黑你妈个蛋,小x崽……崽子。”炊事班长怒目圆睁地骂道,然后,上来就给叶浩龙一脚。
  “我和你打招呼,你怎么还打人?”叶浩龙躲闪不及,腿上重重的挨了一下,很委屈。
  “打你怎么了?我……是你随便叫……叫的?你瞎叫什么?打死你这个新兵蛋……蛋子,找打,我见你一次打……打你一次。信不?”
  叶浩龙感到莫名其妙,讪笑着走开了。
  平时,我们总听到几个老兵叫炊事班长“老黑老黑”的,我们几个都以为他姓黑。过了好多天才知道,他姓赵,叫老黑,是因为他长得黑。怪不得炊事班长要骂人。
  发津贴了,每人每月6元。大家喜形于色,拿着钱,像过年一般的开心。
  由于大家平常都吃不惯高粱米,礼拜天时,很多人想出去买点水果、饼干什么的。临行前,班长交待说:
  “你们不能去陆师营镇,啊,听到没有?去了也买不着东西,另外,陆师营附近的有个妇女很坏的,我们油库有个兵去年在去陆师营的山路上,裤子被她给扒了。”
  “啊?扒裤子?干什么?”田民有点吃惊。
  “你说干什么?!”班长好像懒得解释。
  “班长,你逗我们开心的吧?我们穿着军装,是人民子弟兵,老百姓怎么会扒我们的裤子呢?”我问。
  班长有点火:“穿军装怎么了?要不,你去陆师营试试?看她敢不敢?扒不死你!把你强奸了,你就该老实了!”
  “……”我瞬间无语。
  “她就是一个精神病,天天在山上转!碰到男人就扒裤子。”
  “哦!”
  “要买东西,就远一点,去赤尾。”班长继续说。
  “怎么走呢?”
  “向南,翻过两座山,就到元宝坊,然后向西,眼睛死死盯住红宝山上的红宝塔,一直走到山脚下,就到了。”
  去赤尾的路真的很远,翻山越岭的走山路,很无聊。大家都东扯西拉地找话说,“胖墩”对田民说:
  “要不,咱俩去陆师营,看看有没有人扒我们裤子?”
  “你敢去,我就敢去!谁敢扒我的裤子,我先把她的裤子给扒了。”田民嘴很硬。
  “你别两斤半的鸭子三斤半的嘴,真碰上那个精神病,你俩就死定了。既然班长都提醒了,那可能就是真事。”我说。
  “扒裤子干什么?班长故意吓唬我们的,还有这事……我不信!”“胖墩”自言自语,感到非常的不解。
  叶浩龙对“胖墩”说:
  “哎,别想着扒不扒裤子了,你先说说,你当兵走了,怎么把家里的娃娃亲退了?本事挺大的嘛。”
  “胖墩”气呼呼地说:“她大我五岁,怎么做我老婆?我从来都没有同意过。”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乖乖,那得抱金山呐。呵呵。”陈勤说。
  “你喜欢啊?那我找个媒人,谈给你算了。”“胖墩”不满。
  “……”陈勤本来腼腆的像个姑娘,被“胖墩”一戗,没有话说了。
  “狗屁,人家女孩吃住都在你家里了,你还不同意?我听说,你跟人家都睡一起了。”叶浩龙开始揭短。
  “胖墩”轻描淡写地说:“睡一起?对,是睡一起了,但我没动,没有碰她。”
  “你要是碰了人家,还退婚的话,会遭雷劈的!!劈死你个王八蛋。”田民狠狠地骂。
  “胖墩”发誓:“我要是碰过她,让雷劈我三次,好吧?我真的没有碰。跟她睡一起的时候,我还小呐,不懂事的。”
  “你啊,就依仗着你父亲是生产队长,你姨夫是大队支书,退了婚,人家不敢作声,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恶霸黄世仁。”
  “黄世仁是逼婚,知道吧?我什么时候逼婚了?我退婚,相当于把她解放了,她应该感谢我才对,这都什么年代了?新社会,我做了一件好事。”“胖墩”强词夺理。
  “好你妈的头,还好!按照你的说法,人家女方应该请你全家吃饭?”叶浩龙愤愤不平。
  “当心人家过几天缓过劲来,到部队来找你,告你个陈世美!”我吓唬“胖墩”。
  田民半真半假地说:“等我们回去,我把这事告诉副连长……”
  “胖墩”变脸了:“妈来个x的,你敢说?我回去不给你家的祖坟挖了,我就不是人!我打死你个x养的。”“胖墩”追着、打着,在我们的嬉笑声中,跑得离我们好远好远。
  到了赤尾,大街小巷,全是军人的身影,怪不得赤尾叫兵城。照相的、买书的、逛公园的等人头攒动,我好容易才挤进新华书店,买了一本高中物理复习资料。而食品店、水果店里新兵居多,抢着买饼干、桃酥、蛋糕、苹果等,好像不要钱似的。
  我们几个有说有笑地走在返回的山路上,看见前面有几个人,站在山路边的树下抽烟,也没有在意。到跟前了,有一个人忽然问:
  “谁叫叶浩龙?”
  “我啊,怎么啦?可我不认识你们啊?”叶浩龙有点懵。
  “不认识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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