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吃堑长智(3)
“我?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就你俩那点破事,全所都知道!还用我告密?”“鬼精”不承认。
“除了你,没有别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三极管”气愤地说。
“你们说我告密,好,就是我告的密,怎么的吧?”
“鬼精”用这种口气说话,倒让我分不清真假了,但确实让我愤慨,“三极管”拿起桌上的值班登记本朝“鬼精”甩了过去,“鬼精”头一偏,躲过了。我怕事情闹得升级,拽着“三极管”的衣服走出了值班室。
“孔二”回来了,他长得很白净,1米78的个头,左脸靠耳部烧伤后留下了疤痕,但从正面看不影响容貌。左手的手腕处缝了十三针,因伤及神经,左手的抓握功能受碍。“孔二”自嘲地说:
“出事那天正好是1月3号,缝十三针有纪念意义。”他说得那么天真,那么无所谓,好像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
班长说:“1月9号的话,那就缝十九针,1月10号呢?看来你这手得剁了。”
“呵呵。”“孔二”傻傻地笑着。
看着“孔二”手上那长长的疤痕,我感觉后脊梁凉飕飕的。我真的笑不出来。
所党支部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孔二”戴上了大红花上台报告救人事迹,发言稿是指导员代笔的,“孔二”也就是小学水平,我看他的稿纸上写满拼音和只有他自己认识的符号,他满脸通红、磕磕巴巴地念完稿以后,说了一句:
“其实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决定跳窗比你们快一点,要是你们跳进去的话,会做得比我更好。”
我感觉到他说得很真诚,比稿子上说得好。大家热烈的掌声由衷发出,经久不息。所长宣布:
“同志们,经基地批准,孔凡成同志被评为三等甲级伤残,每月可领取伤残补助某某元,为照顾小孔,支部决定:即日起,让小孔到炊事班工作。”
指导员接着宣布:“为褒奖先进,经水警区党委批准,孔凡成同志荣立三等功一次,希望该同志发扬成绩,再接再厉,其他同志要以小孔为榜样,认真干好本职工作,为把我们所建成文明之所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孔二”是所里第一个立功的人员,散会后,大家争着看他那一枚闪闪发亮的三等功奖章。我内心羡慕不已,幻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立上个三等功。
“鬼精”幽幽地说:“要知道能立三等功,那天,我也跳进去就好了。”
“王老”嘲讽地说:“你?就你?你跳进去也是个四等功,熊样!你敢跳吗?我明天把炊事班的柴火点着了,你跳进去就三等功,怎么样?”
“……”“鬼精”不敢和“王老”抬杠。
我们招待所是春明市唯一一个海军所属的招待所,六楼所住的人员为女性,主要是在春明市短期工作学习或者是路过春明市需要住宿的女军人。班长看我是新兵,又老实,就让我负责六楼的卫生及管理。
按照上级的有关规定,招待所招聘了一批地方女服务员,招聘结束,给我分配了一名搭档,听说是水警区作战科何参谋的妹妹,叫何玉莹,东平省邹城人,她的头发呈淡黄色,灰暗且无光泽,身体瘦小,给人感觉是长期的营养不良,不知道她是第一次穿裙子还是胯部本来就很窄,粉红格子的裙子似乎总要往下掉。本来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眉间又长了一颗美人痣,可是眉毛被爱美的她用眉笔瞄得很夸张,显得极不协调。人倒是很腼腆,也很谦虚。一见面就小心翼翼地问:
“你……就是王玉成?”
“嗯。”
“班长跟我说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听你安排。”
“那好吧,我们这层楼住的全是女同志,平时进房间我也不大方便,以后房间里的卫生、打开水什么的,都是你负责。”
说完以后,我感觉我有点欺负她。她也许也觉察出来了,问:
“都我负责?那……你呢?”
“我负责领导你!”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好好好……好的,我都来,都来,这点活是累不着我的。你放一百个心,好吧?”
她卑微地低着头,从我的手里接过一串房间钥匙,用手又提了一下裙子的腰部,答应了我的要求,倒让我的心里很不舒服了。
一个月以后,何玉莹的面色开始红润,话也明显多了起来。一天,我和她给房间送开水,她问我:
“哎,王玉成,我发现你晚上连《霍元甲》这么好看的电视剧都不看,成天躲在仓库里,神神秘秘的,一个人在干什么呐?”
“能干什么?你怎么那么好奇?你在跟踪我?”
“什么跟踪?!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就是好奇,全所这么多的人,就你一个人不看电视,怪怪的。”
“少见多怪!我看书呗。”
“看书?什么书?什么书比《霍元甲》还好看?”
“你就知道《霍元甲》,我在复习功课,准备考军校。”
“啊?考军校?!怪不得,厉害啊!”何玉莹几乎大声地喊。
“哎,你以后说话的嗓门能不能小一点?一点不像个姑娘样!”
“鬼鬼祟祟的人说话才小点声,我干嘛要小点声。”
“你那个大嗓门,还有你那个大大咧咧的个性,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呸呸呸,呸!乌鸦嘴,我真有嫁不出去的那一天,我就得赖上你。”
“赖上我?赖上我……我就给你介绍一个长得像癞蛤蟆的。”
“……”何玉莹不说话。
见她不高兴,我缓了缓语气说:
“其实,我在夸你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夸你长得像天鹅!”
“去去去,离我远一点,不要你帮我打开水,我自己打!”何玉莹好像真的生气了。
打完了房间的开水,忘性极快的她又跑过来问我:
“王玉成,听说你们所里有一个大英雄,姓孔,你跟我讲讲他的故事吧。”
“你怎么又来了?你不让我离你远一点吗?关你什么事呢?赶紧把走廊的地拖一拖,八卦的心真是挺重的。”
“求你了,这样好不好?你呢,给我讲一讲你们那个大英雄的故事,我呢,以后给你洗衣服、洗被子,怎么样?可以吧?”何玉莹坚持想知道孔凡成的情况,开出了条件。
我觉得这个交易挺合算,问:
“不反悔?”
“不反悔,拉钩。”
于是,我添油加醋,再加上我的想象力,把“孔二”一个人几次从火海里救出陈新一家四口,最后自己受伤立功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听完我的故事后,何玉莹眼睛发直,喃喃地说:
“啊?天啦,这么厉害呀!英雄,绝对是英雄!大英雄!”
我讲的这个故事的杀伤力,最后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何玉莹真是个能兑现承诺的人,我的衣服、床单和被子都交给她洗了,“乖乖”、“鬼精”、“三极管”都很羡慕,“乖乖”说:
“我的个乖乖,你看看人家王玉成,把小何调教得多好。房间的卫生,全包!衣服,全洗!我那位搭档,哎,差远了!”
“怎么就差远了?有本事你也调教啊!”“三极管”说。
“那是那是,等我也调教调教,让我的搭档不仅给我洗被子,还给我洗裤头!”
“你个死样吧,还洗裤头,你天天‘跑马’ ,好意思让人家洗?”
“你才天天‘跑马’,你他妈是个‘跑马’精。”“乖乖”的脸红了,开始骂人。
昨天,“乖乖”因为“跑马”把床单弄脏了,自己没有发现,“三极管”眼见,把“乖乖”好一顿窝囊,今天,“三极管”又把这事兜出来调侃。
我忍不住地狂笑。“鬼精”唱到: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对,还有云,你床单上到处是云、有地图,自己都洗不干净,还让人家女孩子洗?你用硫酸都洗不干净!”“三极管”继续挖苦。
“我打死你这个‘跑马’精!”“乖乖”的脸实在挂不住了,拿着拖把杆,把“三极管”从二楼打到了一楼。
指导员在办公室门口断喝一声:
“干什么?工作时间,闹什么闹?”
我们全部变哑巴了。
一会儿,何玉莹过来了,问我:
“王玉成,你们说什么呐?什么 ‘跑马’精?”
“去去去!又八卦,关你什么事!打水去!”
“哎哟,那么凶……干什么?”何玉莹拿个开水瓶,嘟嘟囔囔地下楼了。
自从录音机被指导员没收以后,“三极管”开始捣鼓他那部海鸥120相机。他给所长的家属照了几张照片后,所长就特批他把楼上一个房间改成暗室。暗室其实很简陋,窗户是用毛毯遮上的,房间有三个白色的盘子。里面分别是显影液、定影液和清水,一台放大机,一个裁剪机。
供应站要举行“美丽的春明市”摄影比赛。由于相机是一个奢侈品,有相机的人不多,“三极管”对指导员说:
“指导员,这次供应站搞摄影比赛,我有信心拿第一名。”
“你要是能拿第一,所里追加奖金五十元。” 指导员说。
“我不要奖金,我就要我的录音机。”
“录音机没有,奖金不要还不行。”
“你把录音机还给我,我不听邓丽君的歌还不行吗?”
“不行,我信不过你。”
“我求求你了!”“三极管”摆出一副可怜样子。
“求什么都行,涉及到录音机的事都不行!谈都不要谈,你什么时候退伍,我什么时候把录音机还给你!”指导员丝毫不松口。
“那……算了吧,那你把王玉成给我当个助手。”
“这个可以。”指导员爽快地答应了。
一天,“三极管”拖着我兴冲冲地来到春明市劳动公园,在劳动公园的荷塘边比比画画选择着拍摄的角度,似乎都不是很满意。
我忽然触景生情地想起我离开黄金带医院前,和李霞散步的那个晚上,荷塘、白杨树、满天星斗……
正想着,“三极管”脱掉衣服下水了,他走到荷塘中间,水已经没过胸部,他把照相机上下颠倒着、高高地举过头顶,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咔咔咔”地拍着。上岸后,他找了个厕所换衣服,由于没带替换的裤头,三极管把换下的湿漉漉的裤头扔进厕所,光着屁股直接穿上了裤子。说:
“等拿到了奖金,一定多买几个高级裤头,今天就委屈一下屁股吧。”
“你那个从来不洗的裤头,扔就扔了吧,别熏死了人,出人命就麻烦了。”我挖苦他。
他冲我狡黠的一笑。
回到了暗室,我才明白“三极管”的用意,他把荷塘三百六十度全景变成一张大照片。剪裁拼接是关键,尺寸必须分毫不差,每一张照片洗出来的对比度也要一样,这样才能逼真。照片制作出来以后,真是大气又让人耳目一新,就缺一段说明文字,我是所里唯一的一个高中生,文字的事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熬了两个晚上写下了如下一段文字:
“春明市有一个美丽的劳动公园,公园里最值得看的景致就是荷塘了,每到夏季,满塘的荷叶密密匝匝。有浅绿、翠绿、墨绿,相映成趣,绿的醉人。微风吹过,荷叶深情的摇曳,就像清新婉约的少女的裙摆,让人怦然心动。荷花不施粉黛却仪态万千。有的已经开放,露出鹅黄的蕊,嫩绿的莲蓬,流淌的空气里也多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有的还打着花骨朵,在荷叶的后面探出头,娇羞欲语,白得如玉,红得似霞……”
“三极管”满意地说:
“太棒了,一级棒。高中生就是高中生,绝对精彩。”
指导员看后,对上面这段文字也大加赞赏,同时,他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
“玉成,写得不错,你看能不能将红得似霞的‘霞’改成‘火’。”
我脑海里李霞的形象一闪而过,不容置疑地说:
“这里面所有的字都可以改,唯独这一个字,一笔不能动。”
指导员愣了一下,不满地蹙着眉,瞪着眼看了我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