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独辟蹊径(2)
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舰队政治部毛主任给我铺就的一条路,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不走下去,毕竟,目前没有第二条可走的路。于是,所有的业余时间里,我都在图书馆,贪婪而忘我地阅读了大量的政治工作理论书籍,掌握了一些政治工作的最前沿问题和研究成果,也初步地学会了开展理论研究的基本方法。
5月份,政工系江主任因私自安排我代课,受到了学院训练部部长的严厉批评,并作为教学事故通报了全院。全院的干部,在通报上第一时间认识了我这位从海龙舰队调过来新人。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两周前,江主任从京都给我打了电话说:
“王玉成,我这几天在京都开会,计划有所变动,回不去了,明天下午师团政工班有个课你代一下?”
“代课?我?你以前讲课的教案呢?”
“我以前的教案本来在电脑里,系统中毒崩溃了。”
“没有教案?没教案总得有教材吧,讲到哪了?” 我有点为难地说。
“这样吧,让教研室洪主任和你联系吧。”
我当时脑子里还闪过一个疑问:课,为什么不让老同志代呢?难道是要考验一下我的应急处置能力?
初生的牛犊就是不怕虎,我就用了一天的准备时间,就大胆地走上讲台,给师团政工班学员讲党委建设的问题了。后来我才知道,调整任课教员没有给学院报批,讲课人没有进行讲课资格审查,又没有教案,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被通报当然是活该倒霉了。我还有一个疑问:我不知道规矩,江主任难道也不知道?
三个月以后,师团政工班学员结业了。教研室洪主任参加了结业座谈会,回来后,他就风风火火地跑到我办公室,说:
“王玉成,你有争议了,争议大了去了,不知道是祸是福?”
我一头雾水:“怎么了?有什么好争议的呀。”
“今天的结业座谈会上,有个学员说,我们在校学习了三个月,我认为,许多的课,没有特点,也没有印象。我就对代课教员王玉成的课印象最深,很可惜他就讲了一次课,我认为学院的课就应该像王玉成那样讲,其它很多的教员不知道我们想听什么。还有个学员说,王玉成讲的东西贴近部队,从理论和实践上回答了我们困惑的问题,听起来解渴,他很懂部队。这个时候,院长就问身边的教务处人员:王玉成是谁?教务处回答:就是教学事故中通报的那个,三政工的。王玉成,你说这个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说:“管它呢,我早就宠辱不惊了,是福,跑不了,是祸,躲不过。”
不一会儿,系江主任也来找我,焦急地说:
“王玉成,你准备一下,明天下午2点。学院常委、督导组、学院机关训练部有关处领导,要听你的课。”
“听课?怎么还搞突然袭击?”
“这不上午的座谈会嘛!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说你上课的事,院长很好奇,特地提出来要听你的课,你别紧张,啊?你正常地讲,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大胆地讲。”
我想,我紧张什么呢?我还是战士的时候,面对赤尾基地上千的官兵,十几位军以上领导,做“爱舰爱岛爱海洋”的报告,我都能谈吐自如,学院几名军职常委还吓不倒我吧?!
我看了一眼江主任,他眉头紧锁,紧咬下唇,不停地眨着眼睛,看来,他才是真正的紧张、担忧。
二十多年的基层部队工作经验,十多年党务工作经历,讲一讲师旅团部队的党委建设问题,我还是得心应手的。我从正确地理解和执行党委的领导制度讲起,讲到党委议事决策原则,呈现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部队党委建设中纷繁复杂的决策难题,由于决策失误而造成的难以估量的军内外后果和国内外的影响,以及如何避免这些决策失误的方法。我讲课幽默的风格可能是全校少有的,我所旁征博引的事例,也许他们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我纵横捭阖、洋洋洒洒地脱稿讲了两个半小时,竟没有人让我停下来,最后,还是我自己说:
“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吧,下次各位如果有兴趣,我再讲如何贯彻落实党委的‘十六字’方针。这也是党委建设的另一个重大问题。”
正常情况下,督导组会有一个讲评,可今天因学院常委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吭气,副院长、副政委也不吭声。学院严政委对我的课作了“成熟成功”的评价,柳院长对我的课做了“几乎完美”的结论,一下子让我声名鹊起,牢牢地奠定了我在学院的地位。
接下来的日子,我好戏连台,和别人合写的《多样化军事任务的理论与实践》一书,获第一届全军政治工作理论成果一等奖,军事案例《生死抉择》获全军二等奖,论文《政工干部在完成出访任务中应注意的几个问题》获全军三等奖……
政治部钟主任每次见到我就一句话:“玉成,我准备给你压担子。啊?”
压担子?要安排我当教研室主任?我可不想干,就说:
“主任,我这样就挺好的,你呀,就别操心了。”
主任看了我一眼,满意而神秘地一笑。
转眼到了盛夏,蝉鸣风静,在一个闷热的夜晚,我接到欣彤的电话,她说她想爸爸了,问我什么时候能回银月市?一下子戳中了我的泪点。
想想自己戎事倥偬,在一线部队奋斗了那么多年。孩子上小学时,我经常不知道她上几年级,上中学时,我不知道她在哪个班,她做阑尾手术时,我在南海执行战备任务……现在,我自己有没有发展,应该放其次,孩子明年高考了,我是不是应该力所能及地给她铺铺路了?
我问欣彤:“你想不想考军校啊?”
“啊?考军校?考军校的分数够上清华大学了吧,我能考上?你有没有搞错啊?”
“你先回答我,你想不想考,分数问题嘛,爸爸可以变魔术帮你变出来。”
“你又骗人,你就是一个专门骗人的坏爸爸。”
“骗人?这回是真的啰。”
“嗯,我也是真的想去,你要是变不出分数来,等你回来,我和妈妈把你挂在墙上打!!把你打成照片!!!”
我所说的变魔术,实质上是指我在舰艇部队工作满二十年,孩子可以考干部子女班,海军每年在符合条件的孩子中录取四十名,如果她能进这个班,也算做爸爸的给她一个交代,于是说:
“你努力的考,剩下的事情爸爸来做。”
其实,我不知道学院有几个干部符合条件?海军直属单位又有多少人想走我这条路?但即使有1%的希望,我也要用100%的努力,我是应该把心思用一点在家庭上面了。在家庭和事业的问题上,仅仅是事业成功,不算成功。而对于我来说,事业尚不成功,家庭再一塌糊涂,那我就真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10月份,海豹舰队171编队要去东南群岛执行任务,时间是一个月,主要是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宣示我国海洋主权,显示中国海军在东南海域的存在。
海军给技术指挥学院两个随舰出海的名额,学院把其中一个给了我们教研室,洪主任竟然决定把这个名额给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坚决反对,问:
“你是不是很搞笑?这么难得的一个名额怎么会给我?应该是给那些没去过舰艇部队的人,对吧?我在一线舰艇部队工作二十多年,还用再去海上实习吗?再说了,东南群岛我也去过啊,去过好多次啊!来来来,安排个时间,我给你们讲讲东南海的军事地理,好不好?”
洪主任也知道这么安排不妥当,有点低声下气地说:“理解一下,其他人都有很重的教学任务,就是你刚来,任务少一点,所以就考虑你了。”
我丝毫不买账:“你少来,你磨破嘴皮子我也不去,坚决不去,爱咋咋的。”
“我这么安排也是请示过系江主任的。”
洪主任把江主任抬出来了。我想,我不能一下子得罪两级领导吧?但我还是绵里藏针地说了一句:
“你们都曲解了海军的意图,海军是想让那些没有去过舰艇部队的人去部队锻炼的,我只要把你们的安排和学院首长一汇报,你们都无法和院首长解释!”
“这样的安排也是没办法了,等你走前,我给你饯行,好吧,支持一下工作。”
洪主任把话说得那么软,我忽然想起前两天,洪主任因为调课的事和一位老教授刚刚吵了一架,我要是再硬顶下去,估计他的威信又要受影响了。权衡利弊后,我也就答应了。
171编队的舰艇由海豹舰队qJ支队组成,qJ支队成立于前年3月,下属052b、052c驱逐舰10艘,054A型护卫舰16艘,是全海军第一个完成第三代战舰更新的部队,也是海豹舰队的一把尖刀。我被分到了wh舰,随舰出海的首长是舰队副参谋长和支队参谋长。
7日上午8点,编队离开军港码头,向东南群岛航行。
十多天后,编队经过中业岛、美济礁,到达了皇路礁附近,左前方突然出现一艘马西尔的小型军舰驱赶我们,他们在国际频道用英语反复地喊话:
“这是马西尔的领海,请你们立即离开,航向某某度……”
指挥室里每个人都很生气,观通长更是憋得满脸通红,问:
“舰长,要不要回应他们几句?”
舰长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英语怎么样啊?别给我丢人。”
许多人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舰长。我知道,类似这样的事情,舰长肯定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军事外交无小事,不理他们就完了。不过耳闻目睹这些事还是挺闹心的,于是,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刚喝了一口水,就有人敲门:
“哪一位?”我问。
“李医生,巡诊。”
我想,也就是医务人员对团以上领导例行的查测血压。
门打开后,李医生又看了一眼写在门上的我的名字,接着,就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我看,我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但眼前这张漂亮面孔又似乎在哪见过。李医生控制不住惊喜,脱口而出:
“王玉成,真的是你?!我,李霞。”
“李……李霞?哎呀,天啦,怎么……”
我又后退了一步,脑袋轰的一声,真空了,机械地说:
“快,请坐,喝水……请……”我有点语无伦次。
我分明看到李霞两眼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她用手擦了擦,坐在椅子上,侧身好像赌气地看着我。我也仔细打量着她,她还是那样的纤细、文静,满脸透着羞赧而兴奋的红晕,眼睛还是那么热情而清澈,只是眼神中增添了几许岁月的沧桑,眉宇间流露的不满让我有点陌生。她有点语不成句:
“王玉成……你……你也真是……”
“我……”我无言以对。
从当年认识到今天,26年了,这是我们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以这种身份,在这种场合,一起航行了这么多天都不知道。盘山市黄金带医院、洗澡票、带饭、补课、洗衣服、唯一的一次散步、尘土飞扬的公路边我一字未说地上了军用卡车、新开火车站站台的翘首寻觅、为了不能把“红的似霞”改成“红的似火”和指导员闹得不欢而散……往事像电影一样在快速地在脑海中重现。
沉默了片刻,李霞低声说:“你……知道吗?我当年到春明市找过你。”
“啊?到春明市?找过我?怎么会……”
“你走了以后,我在书里发现了你留下的纸条,我心里好难受。也知道你们那批新兵不久就回了春明市。我说服我父母,于83年底应征入伍到海狮舰队训练团,然后,通过我爸的关系,在84年主动要求分到了海龙舰队赤尾基地通信站,我托我通信站的姐妹在春明市、赤尾打听过你,可那时的信息资源有限,没法找。我就盼望着能有奇迹出现,在街上,在车站码头,在商场里能够偶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