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独辟蹊径(3)
我一想,我84年正在春明市舰艇指挥学院读书呐,怎么可能和在赤尾的她偶遇呢?
我说:“我82年的身份就是一名普通战士,一个农民的孩子,在盘山农场摸爬滚打一年就回春明市了,前途未卜。我们实质上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认识了对的人,正因为是错误的时间,所以,我预感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李霞两眼看着我,忽然提高了音量:“你没有努力怎么知道就不能走到一起?你努力了吗?你想过当年你班长接你出院,你不打招呼,一言不发地上了卡车,我心里的感受吗?你知道我打听到你们回春明市时,我到新开火车站站台等过你吗?我去了三次,问了很多当兵的,没人认识你……你知道我多绝望吗?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你体会过吗……”
李霞委屈得潸然泪下。是啊,农场那么多的单位,那么多的兵,谁会认识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我无力地安慰她:“对不起,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那时,我们都还小。不知道怎么珍惜爱……感情。这些年,你还好吧?”
“我85年考进了景和市海军医学院,毕业时我爸爸让我去海狮舰队,到他的身边,我当时还是想分到海龙舰队去找你,我妈妈就说,你这个傻孩子呀,你和这个人有约定吗?你要是有一个约定在先,妈妈支持你去找,连约定都没有,你要是找到他,他也许成婚了,你怎么办?你让人家怎么办?想清楚没有?你一个人留在海龙舰队怎么办?”
我打断她的话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可能那时已经退伍回家了,怎么找?”
“不可能,我就感觉你肯定能考上军校,也感觉你就在海龙舰队。”
“你感觉是对的,我从军校毕业以后确实又分到了海龙舰队。”
“当时我要不听我爸爸妈妈的,如果分到海军4081医院,也许会找到你。”
“是的,你通过舰队或者基地干部处花名册可以找到我,但89年我真的结婚了,人生都是在直播,不可能重来的。”
李霞再一次唏嘘,陷入沉思之中。
许久,我打破沉寂:“你在你爸爸身边工作一定会很方便很开心的。”
“嗯,我分配都是我爸爸安排的,我先分到了海狮舰队的海城基地。96年,我爸爸调到南海工作,我又调到了南海这边的4822医院工作。”
“孩子呢?多大了?”
“女孩,五年级。”
“啊?那么小?”
“我找不到那个人,总得找一个像那个人的人吧!”
我听了以后,心又是一阵绞痛,说:“二十多年了,我们各自成家,都挺好,我家属还是你的校友,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
我打了一盆水,给李霞递了一个热毛巾,说:“你控制一下情绪,等会眼睛肿了,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李霞接过毛巾,捂着脸,肩膀一直在抖动,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停止哽咽,更不敢问是哪一件事,让她20多年后想起来还是那么心痛不已。
少顷,集合的铃声响了。
171编队已经到了曾母飞沙,全体舰员举行了隆重的投放主权碑仪式,随舰的舰队首长作了重要讲话,六名舰员把一块扎着红布带、刻着国徽和中国汉字的石碑,缓缓地投入海中,中央电视台记者对活动全程做了录像。仪式结束以后,编队在马西尔的西南端继续往纳土纳群岛航行。
第二天,支队参谋长笑着对我说:“王玉成,听说你认识我们医疗保障组的李霞医生?”
“对。”
“从今天开始,你和李霞医生都到会议室吃饭,可以多聊聊。”
“谢谢参谋长的关照,要说话的机会很多的,不一定非得到会议室。”
“哎,必须来,就这么定了。”
我知道参谋长的本意,是想让我到会议室享受一下首长的伙食,正因为这样,我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能和李霞见面。
有一天,我和李霞在后甲板直升机平台上散步,我问: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张洗澡票吗?”
“怎么不记得?你那时脏得像个鬼,在部队洗个澡就那么难吗?”
“难!别忘了,那是在农场,我要天天干农活的,我晕倒的时候又在厕所的门口。”
“给你做皮试的时候,我的手都不知道抓哪?后来,就那么个脏兮兮的小新兵,还整天看书复习功课,我才有意识地注意你的,再后来,本小姐确实看不下去了,才施舍给你一张洗澡票的。”
“那张红色的洗澡票,我原以为是女性专用的,怕人说我偷的,看了半天,才敢走进浴室。”
李霞听了以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接着她反问我:
“你记得在黄金带医院门口那条公路上,对着满天的星星,你朗诵的随口编的散文吗?”
“不记得了。”
“清爽的秋夜繁星闪烁,银灰色的天幕上镶嵌了满满的宝石,洒下晶莹柔和的光,大地上的万物变得那么雅致,那么恬静……风,迈着轻盈的步伐从我身边走过,我真想告诉她,只有星星知我心……”
她背得差不多都对,证明我当初胡编乱造了几句话,在他的心中是何等的分量啊。我又反问:
“李霞,如果当时我告诉你,我没有考上军校,即将回农村,你还会找我吗?”
“会的,即使你穷困潦倒,我也会随你颠沛流离。再说,我认为我这个家庭能影响你的命运,毕竟,我爸爸当时在海狮舰队某部是团一级的主官,改变你的命运应该不太难。”
我调侃地说:“看来,由于我当年的年少无知,失去了一次重大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以为呢?!”
“我现在的家属叫张怡,我们也是在复习备考军校时认识的,她爸爸当时也是基地团一级处长,她现也在海龙舰队第一门诊部工作,和你多么的相似。”
李霞默默地说:“这就是命。”
继而又问:“你看到我当年写给你的纸条了吗?就夹在你物理复习资料里。”
纸条?那张让我心悸的纸条,当然看到了,正因为那张纸条,我和“长腿”都宣布不离开农场的。当年,农场的会计“车要停”在非常地惊愕中,不明就里地做了我很多的思想工作,还一直把我们送上火车的。可我现在不敢承认了。说:
“没有啊,什么纸条?”
“你就装吧,你只要复习物理,就肯定能看见!”
我岔开话题说:“我想告诉你,对于参加这次巡逻任务,我本来是坚决不来的,为此,还和我们领导大吵了一架,后来被逼来的。看来,我回去以后真的要请我们领导吃饕餮大餐了。”
谁知她不依不饶,说:“来来来,你先别说别的,你先说,看没看见纸条?”
“真的没有啊!”我心虚地微笑着,目光不敢和她对接。
“我可是当过你老师的,你撒不撒谎,我还不知道?你眼睛看着我,回答我,看没看到?”
“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非常重要,你必须回答我!”
“你又何必逼我呢。”
“那你就等于承认,还是看到了,你真是没良心。当年,我放下一个少女的矜持,从家里给你带那么多好吃的,没想到,我喂了一只白眼狼。”
“纸条留着呢,美好的记忆都留着呢,我以后要把这些,包括这次奇遇都讲给我女儿听的。”
“烦不烦啦,难不难为情?你不仅是一只白眼狼,而且是一只不知难为情的白眼狼!没救了。”
……
编队返回到军港的当晚,李霞执意要请我喝咖啡,我想婉拒,但没有任何理由。李霞和支队参谋长要了一辆车,我们去了虬海岭南路的tommy boy咖啡店。
我感觉环境不错,柔和的灯光下,空气里飘着阵阵的咖啡香气,让人垂涎欲滴。汤米·艾曼纽(tommy Emmanuel )的吉他曲《Since we met》和《 Keep it simple》舒缓低回,营造了温馨浪漫的氛围,好像是刻意为我们准备的。这么个有小资情调的地方,我略略有点不知所措。
李霞介绍:“这儿我很熟,经常来,这个店采用意大利国宝级illy咖啡豆,专业的味道,专业的享受。”
“行吧,你就安排吧,反正我已经是白眼狼了。”
服务生端上来咖啡后,李霞用小勺一边搅动一边问:
“喜欢放糖吗?”
“要放的。”
“其实,你心里有糖,咖啡就不会苦。”
“咖啡把心里的糖溶化掉以后,会更苦!”
“好吧,你赢了,你总是有更多的理由。”
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在她好奇的追问下,我提纲挈领地和她讲了我从春明市到银月市,再到景和市的奋斗过程,说完,不免有点伤感。
李霞安慰我:“我先生在舰队训练处任副处长,我曾经对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人,其实要学会放下许多东西,你放下的东西有多少,会决定你能够再走多远。’”
“这几年,环境改变了我很多思维方式,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这个只有兔子和狼的世界上,我似乎要学会做狼,兔子放下再多的东西,走得再远,又能怎样呢?最终还会被狼吃掉。”
“千万别那么想,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被你吸引的,就是你心底的那份善良纯真、执着坚定,当然,现在环境变了,有些地方,有些单位变得甚至让人担心,没钱不办事,收钱乱办事,我也能听到、看到。但我希望你不要刻意去迎合,你改变了自己,也就失去了自己,也将会再也找不到自己。钱能买到的东西,永远都不是最珍贵的东西。我爸爸教育过我,做人,问心无愧就好。”
李霞的话,让我的眼前陡然一亮,是啊,钱能买到的东西,都不是最珍贵的东西。
我若有所思地说:“仔细想一想,其实,最珍贵的东西,永远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比如,家庭幸福、健康快乐……”
“是的。”
不知不觉,时间接近零点。我厚着脸皮要求她明天一定要到机场送我,她答应了。
在机场,我和同事要过安检了,我才敢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26年后第一次双手相碰,李霞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让我看到她发红的眼圈和眼角边闪亮的泪花。
我道了一声:“珍重!!”摆了摆手,扭过头,坚定地走了。可她并不知道,我当时浑身的鸡皮疙瘩“呼”地又起来了,起的面积比26年前还严重,看来,这是我一个这辈子无法治愈的心理疾病了。
我想,当年我和李霞在盘山的萍水相逢绝对是一种缘分,而这一次在海上的奇遇更像是一种生命中的约定和补偿,尽管记忆的双手拾起了淡淡的忧伤,但时间的沙漏已经沉淀了那些曾经让我们感到无法逃避的过往。
飞机升空了,窗外,满天彤云,万丈霞光。
回到景和市不久,由多人合着的《师旅团机关干部的素质与修养》一书完稿,书的第一章是由我执笔的,其它几章由从海狮舰队调过来的孙大欣、海豹舰队调过来的倪小祥等几个人完成,洪主任请我们几个去喝酒庆贺。
我们玩猜火柴棒喝酒的游戏,为了让洪主任多喝,我用了点魔术的手法,在指缝里夹了两根火柴棒,他怎么猜都中。我就想让他多喝点。
我对洪主任说:“感谢你逼我去南沙啊,我拿了出海补助,还意外的见到了一个多年不见老朋友。”
“行啊,你别骂我就行。”
“不骂你,我还得专门安排你吃大餐。明天,丹阳湖鱼馆怎么样?”
“一言为定!今天在场的一个不能少。”
酒喝得正酣的时候,干部处胡处长给我电话:
“王玉成,祝贺你呀,学院常委会研究决定,让你去政工系任政委。”
“嗯?”
我不信,第一感觉是处长开我心,我说:
“处长,你别逗我了好不好?我连这个梦都不做,还当什么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