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即将上钉的棺材盖
商经颖带着御马监的精锐离开了乾清门大殿如此一来,殿内就只剩了皇帝和三名司礼太监
“魏忠贤”朱常洛呼唤道
“奴婢在”魏忠贤跪下候旨
“听王承恩说,你调了北镇抚司的案牍?”朱常洛低头俯视魏忠贤
“回主子万岁爷的话奴婢确实调了北镇抚司的案牍,而且事情已经报给司礼监了”魏忠贤并不意外
“你要查什么?又查到了什么?”朱常洛看王安一眼,王安点头表示肯定
“回主子万岁爷的话”魏忠贤想了想,回答说:“奴婢调阅北镇抚司的案牍,一是为了通过分析案卷,调查锦衣卫与外朝官员的往来二则是因为东厂最近杀了一些人”
“东厂杀人你西厂去调北镇抚司的案卷?”朱常洛并未对东厂杀人这件事本身感到意外
“是奴婢想搞清楚崔文升杀人的动机虽然东厂重建之后一切独立,不再与锦衣卫有涉但在此之前,东厂和北镇抚司是共用案牍库的就算抛开‘共用’不论,在官员个人信息的收集上,锦衣卫也是所有衙门里最全面的”魏忠贤毫不讳言“直接调查案件,难免引起崔文升的警觉所以奴婢就借着查北镇抚司的由头调走了他们的案牍如此一来,东厂便不会想到西厂正在秘密调查他们”
“都是些什么案件,他杀了哪些人?”朱常洛这才问东厂杀人的详情
“他杀的人大多是革了职的罪员”魏忠贤回答说:“调查时日尚短,只发现了这一个共同点至于其他的事情,还在查”
“唯一的共同点是‘革职’?”朱常洛抓出一个词
“是的这些人的籍贯、宗族、考中的时间都没有联系,案发地也不尽相同最近,崔文升的干儿子崔元离开了北京,正向南京去奴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来应该也是杀人”魏忠贤解释道“所以西厂派了斥候出身的执行去跟踪崔元,调查他到底要杀谁”
“主子,要叫崔文升过来问话吗?”王安皱眉问
朱常洛看了看王安,然后又将注意力调回到魏忠贤的身上:“这些革员与朝中的大员有涉吗,他们的死会影响朝局吗?”
此问激发了魏忠贤的灵感,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但因为尚未获得实证,所以只回答说:“都是些革了职的官员,影响不了什么,而且崔元做得很漂亮,没留把柄”
“那就先这样吧,不用干涉,查清楚了再来报”朱常洛缓步走下须弥座对仍旧跪在地上的魏忠贤说:“你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奴婢遵旨”魏忠贤叩首再拜,面对着皇上的背影从正门离开了大殿如此,乾清门便又恢复了平静,仿佛谁也没有来过似的
“王安,什么时辰了?”朱常洛望了一眼将息未息的晚霞,问道
“快申时了”王安偏过头,看了一眼摆在南书房里的自鸣钟
说罢,他又刻意补了一句“衙门也差不多该散了”
冬天昼短夜长而且除了紫禁城和黄华坊,入夜后整个京师也见不到几盏灯笼,为避免官员摸黑回家遭遇不测,散衙的时间也就相应地提前了
“文华殿那边儿还没散,朕也不散”朱常洛收回眼神,转身进入南书房“给炉子添点儿炭吧”
王安闻言,只默默地在心里一叹然后便走到火炉边上,往里面添了些檀香和沉香木炭他小心翼翼地吹了两口气,炉子便燃起了明火
坐了一会儿,原本失了温度的大殿又重新温暖了起来朱常洛的案头上也摆上了一杯暖胃的温水
笃!笃!笃!
魏朝走过去,将不久前亲手关上的殿门又给拉开了
“徐部堂,您来啦”魏朝热情地打招呼道
“见过魏秉笔”徐光启点头致意
“进来”大殿深处传来皇上的声音
徐光启走进大殿,发现御案前的空地上已经摆了一个木墩子徐光启知道这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下跪行礼,等待皇上口谕赐座
“坐吧,这儿今天也不会有别的客人了”朱常洛说道
“谢圣上”徐光启叩头谢恩,然后撩袍坐了下去
“捡重要的说一说吧”徐光启坐定后,朱常洛才开口吩咐道
“朝会.”徐光启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朝会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朱常洛摆手道:“就别浪费口水了”
“是”徐光启一愣,但并没有持续太久“经李茂夫的肺腑之劝,百官终于体会到了圣上的如天之恩事情本应该到此为止,但邹南皋毕竟是死在了诏狱里”
在徐光启生动的描述下,时间仿佛退回到了张言上离开文华殿向乾清门飞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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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大人”最早和崔文升叫板的袁化中反而没有挨打“我等听说,内阁呈入大内的‘乞骸骨疏’被司礼监封驳了,敢问这是不是真的?”
此言一出,文华殿内再度陷入沉寂,只剩下一些非常感性官员还在抽泣
“是有这么个事情”方从哲以为是左都御史张问达将消息泄出去,所以看了他一眼
“那下官是不是可以将之理解为司礼监企图掩盖邹大人真正的死因,以庇佑锦衣卫?”袁化中的用词变得谨慎了些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方从哲反问道
“镇抚司粉饰太平,企图逃脱罪责,而西厂则与之沆瀣一气同时,这两个衙门又都受司礼监的辖制此所谓内廷一体”袁化中回答说
“你这是没有证据的臆测”方从哲平静地摇了摇头
袁化中为自己的猜测辩解道:“南皋公惨死诏狱,我等怎么能相信厂卫的结论呢?而且如果真是自尽,还怕经不起三法司的查吗?”
“自尽也不奇怪”周朝瑞又站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袁化中猛地回头看向周朝瑞
“我们仍旧要求严惩锦衣卫!”周朝瑞知道袁化中这是误会自己了他擦了擦眼角的血和泪,解释道:“无论南皋公是不是自尽,锦衣卫都脱不了干系!”
尽管在这个问题上,周朝瑞是不折不扣的激进派,但他却不是一个只会热血上头的人相反,他想得很透彻
在他看来,即便邹元标真的是自尽,也是因为受不住刑讯,又不想作伪证拉周围的人下水,所以才选择英勇就义、慨然赴死与其浪费时间纠结死因,还不如一步到位,让刑讯逼供的锦衣卫以命抵命如此,既能震慑妄行无忌的锦衣卫,又能告慰邹元标的在天之灵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严惩锦衣卫就可以了,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沈一下子就参破了周朝瑞的想法,并用很难听的方式将它摆到了台面上
话虽如此,但其实沈本身并不讨厌这种做法对于沈来说,重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风向能呼风自然最好,呼不了风也得顺风,逆风而行只能是死路一条他认为,在这个时候,宫里的遮掩本身就是一种风向
如果要他帮东林党操刀这件事,他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邹元标定成自杀,因为锦衣卫要的是口供,不会在没有得到授意的情况下给犯人上重刑乃至杀人
非要揭破所谓的真相,就是不让宫里体面,这样一来一定会遭到严重的反弹如果宫里硬要保住锦衣卫,那言官们又能做什么呢,再逼宫吗?定成自杀让宫里体面地下台,才有可能让锦衣卫付出代价并以邹元标一人之死,换“东林党案”到此为止
“不是,真相当然重要!”在这样的语境下,周朝瑞只能回答不是
“那你们就好好儿地查吧,把事情查清楚”沈笑了:查吧,一竿子打死你!
“怎么查?”刘一燝接话道“内阁已经上过疏了但宫里明确回复说,要等事情结束之后才把邹尔瞻的遗骸送还其家厂卫总不至于毁尸灭迹,咱们还是先等等吧”看起来,刘一燝像是识破了沈的伎俩,试图挽救
“让我去问问吧”徐光启站起身
“子先,为什么?”刘一燝脸上的表情拿捏得恰如其分
“我昨天去过书房”徐光启自嘲似的一笑“说不定皇上会见我”
“好!”沈赶紧敲定
叶向高意味深长地看了刘一燝一眼,又看了徐光启一眼叶向高总觉得这两个人在图谋着什么“子先,就麻烦你跑一趟了实在不行,内阁再另想他法诸位以为如何?”稍思片刻后,叶向高决定顺着徐光启的话抬他一手
沈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回望叶向高,却只看见一张严肃的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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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这就是全部了”徐光启一字不落地将对话复述了出来
“有意思”朱常洛叹了一口气,将手书的命令推到御案的边缘“魏忠贤那边儿已经打过招呼了他给邹元标买了一口不错的棺材,不过还没给盖子上钉”
徐光启拿起命令“圣上事有轻重缓急,钉子可以先钉再撬”
“好,你去吧,文华殿那边儿还等着呢朕这儿也要散衙了”一切早已议定,便不必再多言
“王安”等徐光启再次关上殿门,朱常洛才呼唤道
“奴婢在”
“邹元标就是畏罪自杀你赶紧去把证据找出来”朱常洛捏了捏拳头,指甲略微嵌进肉里
“遵旨”王安领命退出书房
魏朝看出了皇上的疲态,走过来关切地问道:“主子,今天去哪儿歇?”
“朕哪儿也不想去,就在乾清宫过夜”朱常洛摇摇头
“奴婢这就去传膳”
“去吧”魏朝走后,南书房就只剩朱常洛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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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乾清宫后,王安在随侍宦官的簇拥下直接北上,从玄武门出紫禁城玄武门正北是万岁山,而绕过万岁山再经过尚衣监,就到司礼监本部衙门了
虽然钟楼敲了申时的钟,但司礼监依旧是人来人往
“老祖宗”见老祖宗过来,衙门里的人都跪了
“起来”王安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向正堂
正堂里摆着好几个堆满了木炭的大火盆儿门一打开,彤红而稳定的明火,立刻就被突如其来的冷风搅得左右翩舞
包括紫禁城在内的整个皇城,能让王安亲手关的门,只有那么少数几扇司礼监本部正堂的,显然不在此列
门没开时,听见动静的曹化淳已经起身候着了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见过干爹”曹化淳迎到王安面前,在门关火定之前便下跪叩首
“见过老祖宗”王承恩亦下跪叩首
“都起来吧”王安站了一天,整个人非常疲惫所以当他的屁股一接触到椅子,倦意立刻就涌了上来
“承恩,去给爷爷冲一杯浓茶”王安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又和自己同姓的小孩儿,所以每次都是以“爷爷”自称不过王承恩却严格地遵守着宫里的冰冷的规矩,不敢僭越
“遵命,老祖宗”王承恩还清醒地记得王安踢到崔文升身上的那一脚
“干爹,累了就歇着吧,儿子在这儿照看着,不会出岔子的”曹化淳拿来一张小号的羊绒毯垫到王安的大腿上
“让主子爷忧心的差事还没有着落,我歇也歇不踏实”王安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精神些“给邹元标定罪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这孩子还没说,您就来了”曹化淳从王承恩的手上接过浓茶,并将之放到王安的面前“干爹,小心烫”
“镇抚司拿到有用的东西了?”王安看向王承恩
“回老祖宗的话”王承恩回答道“镇抚司搜证跟抢劫似的,闹得鸡飞狗跳但应该还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是另一个衙门”
“哪个衙门?”
“东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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