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圣贤书居然成了背锅侠!
炭盆里最后一点红光暗下去
徐妙云盯着那点残烬,像要把灰盯出个洞
马淳的话,像冰水,把她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淤堵冲开了
对,不是圣贤书有毒
是人变了
“我明白了”她突然出声
马淳刚整理完药箱,手顿住,抬眼看她
“书还是那本书,”她语速快起来,脑子里亮堂堂的,“上面的字,仁义道德,劝人向善,一点没变”
“坏的是人”
“是人爬上了那高台子,得了富贵,穿暖了吃饱了,心就变了方向把原本喊天下为公的心思,全用来扒拉自家锅里那点东西了”
“怕位置不稳,怕捞不到更多,怕子孙享不了福”
“所以拉帮结派,所以贪得无厌!所以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她越说越觉得痛快,像揭掉了一层蒙眼的布
“可出了事呢?”她猛地看向马淳,“那些被他们坑害的百姓,那些骂官的人,他们懂这个?”
马淳没说话,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百姓不懂!”徐妙云拍了下膝盖,“百姓只知道当官的念着圣贤书做了坏事,自然就觉得那书教坏了人!那书是祸根!”
“书不会喊冤啊!”她有点急,“白纸黑字,被人拿来挡箭,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当官的,谁会去跟百姓解释?”徐妙云冷笑,“解释什么?说不是书的错,是我们自己当了官心就黑了,就忘了本了?”
“那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吗?不是指着鼻子告诉天下人,他们是两面派?”
她眼神锐利起来:“所以干脆不说!甚至,巴不得大家都去骂那几卷死书!骂孔夫子!骂朱夫子!”
“这样一来,骂名全落在书上头了他们做的那些脏事儿臭事儿,反而不那么扎眼了”
“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骂名,那些残害忠良的狠毒,都甩给了不会说话的圣贤书!”
她抓起几上那张揉皱的邸报,用力一撕
刺啦一声响
“好书啊!多好的挡箭牌!做了婊子,还顺手就给圣贤立个牌坊,把自个儿的烂账刻碑上让天下人骂去!”
碎纸片被她狠狠攥在手心
“真毒!真脏!”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马淳一直安静听着
他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盆灰里那点微红
“是这个理”他终于开口
“书不会开口,人就欺负它欺负它的名头大,目标也大”
“一盆脏水泼上去,粘得牢,洗不净”
他放下火钳,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好处呢?好处是当官的日子安稳了只要圣贤书还在风口浪尖上顶着,他们心里那点鬼,就能藏得深一点”
他看向妻子
“谁愿意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祖宗十八代?骂书?骂几句书算什么,书又不会找他们算账”
“骂名有人担了,锅甩出去了,做事就少了几分顾忌”
徐妙云气得胸口起伏:“就为了这几分‘顾忌’,天下多少好官也跟着受累!读书的名声都臭了!”
马淳走到窗边,微微推开条缝
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屋里最后一点炭火气
“所以啊,”他背对着徐妙云,“那些真心抱着圣贤书想救世的读书人,最难”
“想做事,得先把自己从那脏水里拖出来得先证明自己和那些穿花衣裳的蛆不一样”
“心累,路也难走”
他关上窗,寒意瞬间消失
“像种地,”他走回来,“种子撒下去,有好种,也有混在里面的稗子稗子疯长,吸地力,抢养分,收成坏了,人骂的都是地不行,是种子不好”
“有几个有眼力见的,能看出是稗子的祸?”
他坐到徐妙云对面
“可地还是那块地好种子憋屈,还得使劲长,不然连根都没了,彻底成了稗子的天下”
徐妙云盯着那盆冷灰,半天没说话
她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憋得慌!”她说,“就像被人捂着嘴”
马淳笑了
是那种洞悉一切,又带点无奈的笑
“你当那些在上面,心里门清的人,就不憋?”他反问,“心里清楚书是被冤枉了,是自己人砸了招牌,可偏偏还得看着天下人一起骂更憋!”
“那怎么办?”徐妙云问,“就这么看着?”
“怎么办?”马淳拿起旁边的艾灸盒,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铜面,“无非两条路”
“要么,自己也变成稗子,跟着疯长,一起快活骂名?骂去呗,反正大家都骂书,又没点名道姓骂我张三李四”
“要么,”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就咬碎了牙,也得当好种长出金灿灿的穗子,让走过路过的人看看,这块地里,也能结出好粮”
“总得有那么几个,能把腰杆子挺直了,让天底下的人都看看——不是种子坏了,是人坏了!”
他把艾灸盒轻轻放在一边,“难可再难,路也不能断”
里间传来孩子哼唧的小奶音
徐妙云紧绷的肩线慢慢放松下来
那股堵得慌的愤懑,渐渐变成一种沉甸甸的了然
她从榻上站起身
马淳也站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
没有多热烈的情绪,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明净
“睡吧”徐妙云说,声音轻了,“明天还得出门”
马淳点点头:“嗯”
徐妙云走去里间门口
她撩起帘子,停了一下,没回头
“明天我让人把你那些压箱底的经书翻出来,”她说,“晒晒放久了有霉味儿,对书不好”
马淳怔了怔,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好”
……
东宫,偏殿
炭盆里的火早没了心气
吕氏裹着厚裘,靠在软榻上
老嬷嬷跪在脚踏边,一遍遍往快要熄灭的炉膛里添银霜炭
“娘娘,添了炭,一会儿就暖和了……”老嬷嬷道
吕氏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那只早已无用的腿搁在厚厚的锦垫上,藏在裘袍里,像个沉重的赘物
“外面……可还有动静?”吕氏突兀地问
老嬷嬷添炭的手一抖,炭块差点撒出来
她慌忙稳住:“回娘娘,没……没什么大动静了前头……听说衙门前闹嚷的举子们都散了……”
“散了?”吕氏的声音飘忽,像梦呓,“那些被放出去的……也没事?”
“听着是……没再……”老嬷嬷不敢多说,“像是……风波过去了……”
吕氏搁在裘袍上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过去了?
那股几乎将她活埋的巨浪,掀翻了大半个江南,扯掉了多少遮羞布……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她那只瘫痪的腿,僵硬地搁着
她试图抬一抬膝盖,纹丝不动
手指掐了一下大腿,隔着厚缎,毫无知觉
“呵……”极轻极轻的一声笑,从吕氏喉间逸出
看吧
她赌对了
江南根深叶茂,哪是几把砍刀能斩得干净的?
朝廷……终究是怕了
怕断了根基,怕朝廷空了架子!
瞧瞧,连那个活阎王蒋瓛都收了刀
攀咬出来的名单成了废纸,放出来的人安然无恙
贡院门前闹翻天,朝廷除了分了个什么荒唐的北榜,还不是息事宁人?
一个瘸了腿的太子妃,又算什么?
朱标总不能亲手勒死他儿子的亲娘!
她这位置,终究还坐得稳!
一丝病态的、扭曲的得意,像冰冷的蚯蚓,悄然爬上心头
“命”她低语,“命不该绝”
老嬷嬷没听清,困惑地看着她
吕氏却不再说话
沉重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不是宫人轻悄的碎步,也不是侍卫整齐的皮靴,而是落得很实、很稳的力量,一步步踏在廊下的青砖上,越来越近
停在门口
吕氏的心,瞬间沉了一下谁?
没等她发问,殿门被推开
不是侍从,而是朱标……